池塘生春草(43)
老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春草转过脸,看到朝向院子的门口亮了灯。一张小桌子一把竹椅,中年男人肥胖的身体缩在那里,一手在剥花生米,嚼得忒香脆。
她也搬了把竹椅过去,父女俩窝在小桌旁。
春草一边剥了花生米往嘴巴里扔,一边打量他脸上那付银边眼镜,脸色古怪——当一个正常人看到猪八戒戴眼镜充斯文,就是那付表情。
他这不是没近视眼远视眼斗鸡眼吗?当年上班教书的时候成天戴了付眼镜,据说还是因为老池个人觉得,戴上这么一付眼镜整个人就更有老师的气质了——书呆子的气质。
春草嘴里嚼着花生米,吃吃低笑:“老池,你怎么好端端地又戴起眼镜来了?”
“没瞧着我在看东西呢。”老池眯着眼镜在瞧手上一张大红请柬。
她又笑,问:“谁家要办喜事了?”
老池平声回答道:“噢,你同学,要订婚了,日期是昨天的,可是邮递员的那个小张送迟了。”
“我同学?”
春草无意识地嚅了嚅因为嚼花生米而酸软的嘴角,脸皮上挤不出一丝笑容来。
老池说:“前天跟昨天不是双休吗,你看它这寄的日期还是周五,人家邮局双休日也打烊了,所以就拖到了今天。”
他把请柬递过来。
花生壳从春草手里空落下来,一膝头全是那碎末子。
春草调侃道:“我这大学还没毕业呢,别人家的孩子都要成家立业了,这落差可真是大哩,老池你说对不……”边说着边打开请柬,眼睛一灼,便疼得她想要掉眼泪。
大红的纸面上双喜涂了金粉,描金的行楷写着预结秦晋之好,订百年之约。
温宇,康然。
人家连名字都更相衬些。
春草挽了挽嘴角,淡淡一笑,“哎,是当年我们班的数学王子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人订下来了。嗯,也对!脾气这么好的温宇,哪个女人见了他不是想着尽早订下来,要不然等毕了业,到嘴的熟鸭子都能飞喽!啊哈哈——我居然因为去旅游错过了这么难得的事!不过,也省了一个大红包,呵呵——老池你说我这是该可惜还是该庆幸?”
春草脸上的难过像台风灰云一样过境,想要掩饰也无可掩饰。
老池摘了眼镜,“你这孩子。”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叹气,伸手过来揉她的脑袋,用轻而舒缓的语气安慰道:“好了好了,咱不难过,不难过。”
肥胖的手掌比一般人看厚实,而且温暖。
“爸……”
“我早知道你一直对那个温宇有心思。”
“爸……”
老池收回了手靠在椅背上,笑了。
“草囡,我不仅知道你对他有心思,我还知道,你是为了他死活要留在理科班的。”
这是春草第一次知道,原来老池居然有知道这件事的,而且还保持了这么些年的沉默。在那几年,为了督促她的学业,他没少骂过人。但凡是打电话到家中来找她的男孩子,全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春草气结:“老池,你明知道我当初有那么份心思,还不如直接把它掐在萌芽里,也不用我现在这么纠结。”
当年明明她的天份更适合往文的方向发展,却一直苦苦挣扎在理科的题海里,任谁也劝不动。单这一点,便不为其它,只为了一个温宇。
情在其中,深深沦陷,也无可奈何。
若依着老池当时‘定要她破釜沉舟决战高考’的脾气,是绝对不许的。
现在回过头望去,想到那几年他的未加干涉,老池的解释是,“我知道,草囡,他始终站在河的对岸,你过不去,他也没过来。”
春草心神有些恍惚,不自觉便跟最亲的血亲掏心窝子:“老池,我一直在想,这人跟人之间的感情真是奇怪。当时明明我喜欢他大家都看出来,而他待我好大家也都知道。眼看着这层纸就差一捅了,可为什么我们就是走不到一起?”
“这就是距离!这就是真相!”
老池剥着花生米使劲往嘴里甩。
“这一层纸再薄,只要没捅破,它就是在那里!你不说,他也不说,于是就这样一直暖昧不清着!他既然想保持这种暖昧的现状,你一个女孩子,就我了解以你这种性格肯定也是不敢主动出击的,所以你们……”
他摇摇头,“难喽!”
可她是挑明过的,只不过被人家很客气地拒绝了。这事儿老池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
“难道康然就比我好?”她很不服气地反问。
老池想了想,说:“你瞅瞅人康然是什么样的性子,敢爱敢恨呐!你想想,人是什么样的地方出来的……哎!奋斗!《奋斗》看过没?康然就是那米莱,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