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35)
停留在谢声十四岁记忆里最深的是耳朵撞到桌角产生的痛楚和自己的爸爸被血逐渐晕染透红的白大褂。
曾经是纯洁圣神的天使,如今便是被恶魔吞掉善良后徒留人间的血肉之躯,谢声在这一摊无限扩大的血水里才明白,自己的爸爸从来不是高高在上无法亵渎的完美存在,爸爸一直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梦想中的工作,成了别人心中完美的人、理所应当付出的人,最后又从自己的梦想中死去,甚至不是死在手术台上,而是死在一个荒唐可笑的人手里,最后可能还要背负庸医的罪名。
(三)
“小声。”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又在远方扩散直至重新响起:“小声……”
谢声想睁开眼,但无论他怎么使劲也无法将轻如蝉翼的眼皮睁开,他想翻动身体,可拼尽了全力也无法将僵硬的身躯挪动半分,就在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时,另一个声音想起了。
“你的妈妈……”
妈妈怎么了?他在心底焦急问道,那声音好似听得到他心底的声音,接着道:“你妈妈她……她意外去世了。”
外面雷声炸起,一瞬间几道闪电照亮了房间,小小的谢声清楚地看见了桌上被闪电照亮几秒的全家福,爸爸已经不在了,那头笑得幸福的妈妈也和爸爸一样失去了色彩,三个人中只有他还拥有幸福的颜色,但照片中的笑容似是在嘲笑此刻的失去笑容的他一样,一股绝望的情绪如同医院的消毒水味,再次化为空气中的透明丝带,随着越下越大的雨,它们也将他越缠越紧,想要置他于死地。
‘现在是晚间新闻,二十六日下午某工地出了工伤事故,该事故造成三人死亡两人受伤,据小道消息称,该工伤事故伤亡人数远不止这些,其中最受关注的是该工程项目的设计师也在死亡人数之列……’
耳边不断传来本地新闻提示音,谢声狠狠地将耳朵上的助听器扯下砸在地板上,他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眼前能看见的事物,他还能伸手触碰,但这些他都不想要了,人的感官总会带来许多的情绪,其中太多都是他不想要的。
算了,睡吧,谁都不接触的话应该会好很多。他这样想着,那些声音再次包围上来。
‘他现在是个残疾人了,这么多家产恐怕自己打理会很吃力,更何况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谢声还要上学读书,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
‘诶,现在小声心理也出了状况,身心健康都令人担忧,还是应该住院好好治疗,其它的事务交给我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打理是不会错的。’
‘他还能好起来吗?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啊?’
…… ……
“你的心理认知障碍如果再不治疗会越来越严重。”医生这样对他说着,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薄纱窗帘,阳光斜照进来的线条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开始在意身处的环境和每个人身上的小细节,同时不再在意自己是否能融入环境融入与每一个群体的社交中。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在意别人的中伤,才能够有底气走完自己选的路。
他一直这样认为,所以从十四岁开始便隐藏所有的弱处,展露在人前的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的模样,天之骄子、栋梁之才已经是他的标签,谢声这个名字完完全全成为城市宣传的头号角色。
第 31 章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谢声两耳空空如也,他侧头看向落地窗外,地上的信件安安静静地躺在毯子上,他手中的钢笔在信件最后处留下落款后才提起。桌子上放着那枚红色钻石领针,领针的光芒在昏暗的室内更加夺人心魄,就连外面高楼大厦的霓虹灯也无法压下它的气势,谢声也好似被蛊惑,将它拿起后还要捧在手心自己端详。
领针带着他回到了半年前那个下着雪的冬天,在武汉寒冷干燥的空气里女孩的神色,带着尖锐、倔强同时又努力、善良,那样迷茫的谢灯真的好似成了一盏灯,在风雪里摇摇晃晃,忽明忽灭,谁都觉得一盏如烛火那般小的灯是顶不过风雪的,但奇迹也往往出现在毫无生机的绝境里。
不知是处于什么原因,他最终将领针别回了自己的领口,耳朵不再空空,它们重新工作起来:先是雨打窗户,啪嗒啪嗒,再是雨点之间的碰撞,淅淅沥沥,最后是他自己的心跳和信件纸张的娑娑声。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只有人间的灯火漂浮在此之间,负隅顽抗着压在每个人身上的重担。谢声似有想起什么,他提起笔重新在这封长达好几页的手写信上再次写道:
那天收到你的信时,其实我已经回复了,只不过放在公文包一时之间忘记寄出,望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