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33)
手上的信件簌簌落地,单薄的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谢声闭上眼,整个身体从绷紧到彻底放松,下陷的床面似与他融为一体又或者是将他逐渐蚕食。天色愈加昏沉逼近黑暗,外面林立的高楼大厦即使是亮出耀眼的灯光也无法照亮隐藏在他心中的角落。
(一)
“你的耳朵……目前是暂时听不到了,恢复的希望不大。”门之外走廊上隐有嘈杂声传来,面前医生的话像是在时间被静止时说出的,若是他没带上刚买的助听器,医生的话就永远不会传到他耳朵里,他的世界便会受到最纯净最静谧的保护。
但是他听到了,需要借助工具才能听到这样重要却是又毁灭性打击的话,不应当是话,那是宣判,是对他谢声往后人生的重要宣判。
不知是过了多久,当他从自己房间的小床上睁眼醒来时,面前就是一群算不上熟的亲戚还有父母生前经常联系的律师。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人的表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再加上自以为是的高傲、对他人的小看,这些由情绪生成的表情越发不加掩饰。年纪尚幼的谢声在失去双亲后被迫看到这些真面孔,比起这个,他还需要自己振作起来,勇敢去面对没有父母之后的生活,如何将自己的人生过得真诚是那时十四岁的他开始考虑的。
“小声,你的爸爸妈妈生前立了公证遗嘱,遗嘱继承人是你。”律师这样说着,然后当着一群人的面打开电脑,里面赫然出现了谢声的外公。
年迈的老人拥有一双充满睿智的眼,虽然浑浊但看着镜头的眼神依然充满威慑,他两手拄着拐杖,高度恰好在他刮了胡子的下巴处,低沉苍老的声音从紧抿的唇瓣中挤出来:“两个孩子的所有财产都留给我的小外孙,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将作为此遗嘱的公证人、继承人的亲外公,坚定维护这份遗嘱,死后也一样。”
画面转换,小谢声便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含笑地看着镜头,他们似有话想说,但最后只是两双手紧紧相握,肩膀紧挨着肩膀,透过电脑屏幕看着未来可能会看到这个视频的儿子。
三双眼隔着电脑屏幕,也是隔着阴阳两界相望着,年纪尚幼的谢声忍不住哭了。他的眼泪是最纯粹的悲恸,他的哭声逐渐增大,屏幕上的人像似是不忍听到孩童这样悲伤的哭声,消失在电脑屏幕里,小谢声猛地朝黑屏的电脑扑过去,用小小的臂膀紧紧抱住电脑屏幕,他滚烫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中不断跌落,然后从屏幕上一颗接着一颗地没入他的衣服中。
纵使再怎么心冷的人,看见失去双亲的孩子如此哀痛的哭声也会于心不忍。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只剩下慢慢安静下来的谢声,他仍旧抱着电脑,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那个律师。
“你是你爸爸妈妈的骄傲,他们生前其实一直想让你走自己梦想的道路,但做父母的其实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说出长大后想做他们所从事的职业的话,小声,慢慢来,叔叔会帮助你的。”中年男人的脸这下才真正开始进入谢声的眼里,谢声抬起已经哭到麻木的脸庞,他眼中情绪变了几变,最终松开了双臂,脸上已换上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神色,徐律师明显地感受到这个十四岁的孩子身上多了份疏离和防备。
“谢谢叔叔,我会努力生活的。”谢声语气没有了颤抖,他对着徐律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站在我这边,今后也要拜托您了。”
男人看着短时间内便振作起来的孩子不由得愣了,随即拍着谢声小小的肩膀笑了:“哈哈哈哈,小声,我家小子和你差不了多少岁,在你成年之前你就寄宿在我家吧,你父母的遗产我会事无巨细地一步步交代给你,以后需要什么尽管说,徐叔叔会给你安排好,你的耳朵也不用担心,老谢生前认识很多专家,叔叔会给你联系。”
(二)
记忆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温和的中午,他因为感冒所以请假没去上学,爸爸带着他来到自己医院的办公室,消毒水的味道变成在空气中飘散的透明丝带,一会儿捂住他的鼻子,一会儿牵着他的手撩起他的头发。
“爸爸,我不想打针。”他记得自己是这样哀求的,爸爸面上严肃但语气却充满宠溺,将个子不高的他困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有力的手臂控制他打针时容易乱动的手,低声对他说:“小声,不要让别的科室的叔叔阿姨知道你怕打针好吗?这样爸爸会被他们嘲笑的,你乖乖地打针吃药,待会爸爸下班了就带你去接妈妈,我们一起去吃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