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此时爱已微熄(3)
整整这一个下午,她就在这惴惴不安中度过,眼前的一大摞儿韩文资料就像一个面目可憎的坏蛋在不停地嘲笑着她。
拍了好几回桌子,汗出了一轮又一轮,等到她一张一张地翻译完时,已经将近六点,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六点半,北京的太阳刚刚走到西山,一大片晚霞预告着忙碌的一天就要结束了。
如牛车速度般的出租车里,苏嫣举着小镜子,擦掉脸上的汗,然后逐一检查脸上的淡妆。工作四年,她却依然不谙化妆之道,本来化得就不怎么好,忙了一下午,不知道什么时候揉了眼,睫毛膏掉了些,眼线也有些晕开了,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心翼翼地擦掉之后,离远一点看到整双眼睛,眼睛大而有神,睫毛长且弯。又在化妆包里翻出了小唇彩,在嘴唇上补了些淡淡的亮色。调高了镜子角度,整理自己清汤挂面般的长直发。
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二十八岁了,清瘦平胸且娃娃脸的苏嫣还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学生。今天谈婚论嫁,她特意翻出还是刚毕业时买的,如今早已经过期的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成熟一些。“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原本假小子性格的她留了长发,扔下未来公婆不喜欢的跆拳道。除了一份翻译工作,她还兼职教小朋友钢琴,不仅仅是为了报酬,也为陶冶情操,修炼自己的气质,最重要的是磨自己的脾气,跟小孩子相处,来硬的可不行。
电话又响起来,这已经是她这个傍晚的第七个电话了,她看都不看就接通,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到了!到楼下啦!”然后啪地挂了电话。离饭店还有半站地,车却怎么也开不动了,苏嫣付了车钱下车,踩着小高跟鞋一路小跑到了饭店,穿过大厅直奔二楼,在服务员诧异的目光下,她推开了包间门,看到姑妈苏安妮和林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听到门响,所有人都扭过头来,这突然的变化,让苏嫣立刻紧张起来。片刻沉默之后,苏嫣看到所有人的脸色还算正常,都露出了微笑亲切地招呼她。她暗暗舒了一口气,一切都来得及。
略略一顿后,她先和未来婆婆周时英打了声招呼,接着又问候了林理的父亲林富华。这立刻引来了姑姑的抱怨:“啊哟,勿得了!还没出嫁,眼里已经没有姑姑啦!”
苏嫣急忙走过去,绕到苏安妮椅子后面,给了她一个大号的拥抱,她笑着撒娇撒娇道:“姑姑!哪儿的话啊,看您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啊哟,我就说不让侬考北京,这才来北京几年哦?就一口北方腔了,北方佬这儿化韵好难听额!侬勿要讲!”苏安妮话音刚落,周时英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富华见状急忙插话道:“小嫣快坐,忙了一下午,累了吧?”
此时林理与苏嫣一样是上白下黑的职业装,脚下是一双崭新的皮鞋。他一米八二的身高,身姿挺拔,碎短发上也抹了些发蜡。瘦瓜子脸上两道浓眉,单眼皮的眼睛神采奕奕,鼻梁挺括,薄嘴唇,整个人看起来英俊。他微笑着帮苏嫣拉了椅子,苏嫣赶紧入座,林理的胳膊则顺势搭在椅背上,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苏嫣的肩膀,歪头对她耳语:“老大!你终于到了!”
苏嫣报以同情的微笑,然后对围坐在桌前的长辈们抱歉地解释道:“公司临时有份加急文件要翻译,我没法推掉。”
“啊哟!公司里就侬一个懂韩语?这就是优势!懂伐?侬还会跆拳道,不要小看这些,女孩子,就要会上一招半式才能在社会上立得住脚!才能不被男人欺负!还有钢琴!女孩子多学几门本领肯定没错的!”苏安妮得意洋洋地夸了她两句。接着又指着苏嫣的鬓角,继续唠叨:“这么大了也不会照顾自己,极吼吼地跑回来,出了这么多汗?擦一擦!小心伤风!以后侬嫁了,谁照顾侬啊!真是让我操碎心!”她递给侄女一张餐巾纸,然后转过头指了指墙壁上的空调,对林理说:“小林吆,空调不好直吹,快调一下,干脆关掉吧,这换气功能根本就是骗人的!上个月我就伤风了好几回。”
苏安妮这长长的一通唠叨,搞得苏嫣尴尬至极,可是偏偏又不知如何是好。姑姑的普通话实在差劲,里面还夹杂着一字半句的上海话,这种吴侬软语,就像她今天穿的锦缎旗袍质地一样柔滑而尖锐。
苏嫣小声提醒了一下姑姑说普通话。苏安妮则坚称自己说的就是普通话。大家都笑。
苏嫣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顺便抹掉了嘴唇上的唇彩,放下湿润的纸巾对长辈们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端起桌子上的茶盅,浅浅地抿了一小口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