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912)

作者:青衣呀

她雪白指尖上蔻丹半退,还带从马嵬坡快马逃走, 提握缰绳磨出的血痕,可是映着明艳清透的花瓣,仍旧是美的不可方物。

“故意的嘛。”

杨玉轻轻敲击花瓶。

“美女醇酒珠宝宴乐最消磨人的心智,你瞧你, 逃难还带花瓶,他还带着我,更何况那些乡巴佬,眼皮子浅,跌进温柔乡就走不动了。”

等她收拾得差不多,退后看看效果,走到门边提起土陶罐浇水。

“还是没有卿卿的消息?”

杜若沉沉摇头。

“也不知是跑出来了,还是躲在谁家,唉,李玙根本没回长安!”

“再等等罢,总会有消息的。”

杜若愁眉苦脸地闷了阵,忽然问。

“花是桂堂送的?”

“难得他痴心,知道我白天不敢出门,闷得慌,专程去树林子采的,你瞧,还带着露水。”

杨玉满面轻佻,见杜若一侧鬓发松松垂在颈侧,顺手替她掠到耳后。

“上回没工夫问你,你在同罗七年,就没点儿什么?单瞧阿布思,模样儿真真不错,他们那族中男儿可都是他那般健硕,那样高挺的鼻梁,蓝幽幽鬼火似的眼睛?热情起来,很迷人罢?”

“……又来?”

杜若眉梢一跳。

“我倒不是说你这样儿不行,可咱……”

“得了!”

杨玉打断她。

“你意思是我行,你做不出来?你真是没意思。我问你,譬如那晚,李玙杀了我取悦六军,我算不算因你而死?我可是被你送进宫的。还有我那三个姐妹,原本都在世家大族做妾侍,虽然受制于正妻,日子过得不甚爽快,但至少不用年纪轻轻枉死野外啊!她们的冤魂倘若找我哭泣,我就与她抱头痛哭,但是怪到我头上,我定要骂回去!”

“你当然不是受我所累,但子佩……”

杜若苦涩地低了头。

“一来我曾疑心她,这便是我对不起她;二来,我技不如人,被人算计了。”

杨玉对杜若与何人争斗不感兴趣,却记得初识子佩,她气愤杜若喜新忘旧,交了新朋友就嫌她呆,遂耸了耸肩。

“你那手帕交凡事都指望你,你还疑心她?她越是钻牛角尖,你越不能犯糊涂,凭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你与她分说,都有余地,其实在她心里,再没一个人比你要紧的……”

“我最要紧?”

杜若愣在了当场,半晌举起手掌,呆呆看向掌心那枚已然被磨损得非常陈旧的粉水晶海棠薄片。

整整七年颠沛流离,使她妩媚而色泽分明的面孔变得浅淡又刚强,即便在盛夏充沛和暖的光线下,都带着明显的戒备。

杜若不再是个贵妇人了……

杨玉想,那种因为生活安定而心不满足,一直挑战,一直向上攀爬,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看见生命尽头也完全接受享用的迷人状态,再也没有了。

“那时与你商量就好了。”杜若声音低哑,带着悔恨。

“可是事情已经了了,你一直念着又有什么好处?即便她当日未死,今日反正也是要死……”

杨玉轻轻拂开杜若渴盼的手,却听见她喃喃自语。

“今日子佩不会死的。我半年前已使人警告裴五郎,请他务必离京,谢天谢地他听进去了,我亲眼看见裴家车队浩浩荡荡,出城入蜀。我放心不下,叫人打听,裴老板可有再娶,几个儿女栽培谁继承家业?”

杜若的语气低声下气,跟几天前在永王营帐里,吆喝李隆基禅位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

杨玉微微侧过头,明白了这桩事在杜若心底留下的伤痕多么沉重,更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她手上那个样式古怪的首饰到底在遮掩什么。

“你该不会想给子佩的儿子保驾护航——那孩子才十岁吧?”

杨玉不耐烦地啧了声,掰起手指数数。

“裴家又没有皇位,谁会对她儿子下手?我瞧你实在管太宽,我一个,卿卿一个,你姐姐、你外甥女儿,铃兰,星河,杜袁两家三十口,这又添上一个?!你累不累,还是从前照管那个算盘精惯了,现在管不上,你闲得慌?”

杜若语塞。

“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之前由着你摆弄,那是我本就瞧上了圣人,苦于没有门路接近——”

杨玉扭着腿坐下,令杜若刚好看见她腮边那抹温柔旖旎的粉色。

“往后那是不可能的,我钓上谁,你别横插一杠子!别说什么为我好,我不会为自己好?你脑子还不如我呢。”

“你总不会是……你,小你八九岁呢!”

“关你什么事?”

杨玉拂袖而去。

站在门外等待许久的杜桂堂整个头脑炸开,耳朵红通通地差点儿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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