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86)
她不好拦在杨玉跟前,只得赔笑。
“王家姐姐何必生气,杨家姐姐口快罢了。结果如何都看贵人们的意思,她说了又不算。”
王芷菁上下打量她,冷笑道,“杜家妹妹何必与这种人站在一处,今日她走邪门歪道混进来,往后哪能和咱们姐妹相称。”
“可不是,过了今日,姐姐哪能和咱们姐妹相称。”
杨玉目光闪烁着笑意,语气温和地接话。
王芷菁这才消气,眼睛转了转,犹疑道,“算你识相。”
世上竟有如此粗蠢不文之人,杜若讪讪笑了数声,假作垂头抱。
“方才殿里好大架势,吓死我了。”
王芷菁瞪她两眼,不再理会她们。
杨玉微笑着摇头,拉住杜若走到旁边,附耳低声道,“妹妹,所谓大树底下不长草。你排在我后头,难免被人忽略。待会儿贵人们散了,不妨主动走出去逛逛,碰碰运气。”
什么?
杜若闻言诧异地抬头,见杨玉神情如阿姐般关怀温暖,说的却是大言不惭的话,心里紧张的砰砰乱跳。
王府又不是寺庙道馆,堂堂天子脚下,除了兴庆宫,就是这片地方最尊贵了,怎能由得她胡乱走动?
杨玉会意的眨眨眼,笑意盈盈,压下极低声音殷殷劝说。
“今日既是择花盛会,谁会在意多点波折情趣?妹妹貌美,即便给人添了麻烦,也是香喷喷的麻烦。”
杜若心中一动,顿时犹如迷雾中被人点醒,恍然大悟。
杨玉所说不错。
学中师傅一早教导,妻妾之别差天同地。
夫妻之间讲究门当户对,既要互敬互爱、约束私情,又要彼此迁就配合、共谋家族兴旺大业。娘子是郎主可并肩的兄弟,可依傍的手足,可交托的伙伴。
妾侍却截然两样,越兴说穿了,妾侍不过是猫儿狗儿,供人一乐而已。此乐可以起于柔情,起于美色,起于曲乐,然落脚处皆为情趣。妾侍不论出尽百宝,只要能令郎主忘却现实苦闷烦忧,耽溺于细琐小事,必可独得宠爱。
因此,妻与妾,一个落在实处,一个飘在半空,断断混淆不得。
倘若以为人妻房的心态做妾,言行逾矩,便如同光着脚走悬崖,艺高人胆大如则天皇后者,或能绝处逢生翻出天地,寻常女郎,便是拿性命前途做玩笑了。
杜若暗道这个杨玉来路必不寻常,一面蹙着眉思忖起来:成败在此一举,今日若是落选,杜家又从何处寻得转机?
只是王府规矩森严,今日又有惠妃与咸宜驾临,必定守卫严密,走出去容易,想要巧遇亲王,又该从何处着手?
“妹妹年纪还小,样貌天真可喜,又嘴甜心活,即便遇见什么人什么事,见招拆招就是。大不了,哭你总会吧?”
“姐姐尽教我刁钻古怪的坏招数。”
“大方也好,刁钻也好,招数不在老,有用就行。”
杨玉低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拨动腰间浅碧色绸绳系住的玉佩,声音清越动听。
“譬如这几句话,倘若是方才那个王家娘子说与妹妹听,妹妹自然弃之如敝屣,不肯听从。可是从我嘴里说出来,妹妹便觉得有三四分道理,可是?”
杜若一时不明白她的用意,迟疑道,“难道姐姐是诓我?”
杨玉叹道,“我是告诉你,世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即便我讲的是胡话昏话,就为了这张脸——”
她异常精致的眉目在阳光下舒展耀眼,艳光四射,似漩涡叫杜若挪不开眼神。
“他们也肯听肯信,没趣儿的紧。”
“话也不能这样说呀。”
杜若安慰她。
“美人难得,姐姐又不是叫人杀人越货,做乱臣贼子,不当紧的事儿,偶尔听信一句半句,错就错了吧。”
杨玉悠然浅笑,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姿态仿佛魏晋雅画般美好。
“妹妹要入这个局,便要学会揣摩世道人心。连你都会被美色所惑,更何况满腹草莽的赳赳男儿呢?其实我方才说的话妹妹并不是不懂,只是被亲王府的威势排场迷了眼。”
——这话仿佛有几分道理。
“我瞧妹妹不是束手束脚静待好运的女郎。人的命运要靠自己争取,求神拜佛都是庸人所为。”
这句恰恰合了杜若的心思,她定定神,灿然一笑,昂首挺胸提着裙子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韦家也不得不做个列表了……
1.1韦青芙:长女,行一,嫁给圣人的弟弟薛王做继室正妃,薛王在故事开始前一年病逝,薛王妃即将结束丧期。
1.2韦宾:长子,任殿议郎时被杖责致死。
1.3韦坚:次子,继任兖州刺史。
1.4韦英芙:次女,行六(因为韦家是父辈全部兄弟的子女一起大排行),嫁给圣人的三子忠王李玙做正妃。所以青芙、英芙姐妹是嫁了叔侄两个,这种情况在当时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