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758)
三个小厮热望落空,想跑被黑衣人一鞭子抽回来,再有哭求怒斥的,也都挨了教训。
“这是哪里来的巡山太岁……”侥幸逃出自由身的厨娘窃窃私语。
“平日没见这么个人与郎主来往,今日竟是专门来替人出头……”
“偏墨书跟二娘走了,不然她一定认得。”
来人居高临下总揽全局,当空跃下,掏出块令牌给他扫了眼,淡淡一笑。
“奉信王欠郎官一个人情。”
郑副将谨慎地看看他,似曾相识,走近再打量。
眼前人细皮嫩肉,黑瞳白肤,耳下更没有金环,哪像传说中黢黑如鬼怪,一双蓝眼的奉信王阿布思?
郑副将忽然声音一顿,陡然间明白了眼前人是谁,又为何要管杜家几个下人芝麻绿豆的小事。
想到九年前,就在杜宅门口,星河俏皮可爱的模样,他同情,又有些微妙的欣赏,沉吟着想嘱咐她几句好话,叫她不要在人前亮相,免得受杜若牵连。
可惜星河并没认出他,眼神一撇,昂然走近被绳索套住的三人,在每人屁股上都狠狠踹了一脚,才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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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思晦才与百孙院诸人相约,往牛首山围猎,行踪不知何处。杜有涯一家自星河婚后,翁婿母女一道往终南山游猎,婉华更早早约了相好游玩洛阳,因此杜若不曾上门,刚好与听得消息匆忙赶回长安的星河错过。
再寻海桐,原来夫妻俩去了商州,留下看房子的仆从一问三不知,不敢做主。至于杜家祖田上,袁大郎的几个弟妹才要张罗,忽然从天而降一队差役,把他们通通一条链子锁了去。
再求告至杜曲远亲,因杜有邻是谋反大罪被杀,且牵连杜若被废,又是相爷亲自下明令抄家,简直吓得如鸟兽散,纷纷关门闭户,不敢与杜若交接,更加不准停灵。
杜若叫天天不应,十年谋划全然落空,只能徒呼荷荷。
因此韦氏下葬,既没能根据风水挑选墓穴,又没能选择良辰吉日,至于出殡时该有的纸糊车马、屋舍、奴婢等,更是样样皆无。杜若在祖父坟茔左近寻了棵大榕树,就在树下刨开坑穴,草草了事,就连墓碑亦是杜若手书,请乡间石匠紧赶着刻出来的。
办完事杜若坐在树下抹额汗叹气。
她是深闺细心作养的娇花,别说亲自挥锄头干活儿,就连看别人干活儿都累的腰酸背痛,一时半会儿走不动道。
墨书也满头满脸的汗,且还替杜若打伞。
“二娘不该一早散了身契,散伙迟几日不晚,这回子多几个人帮手。”
杜若看看停在不远处,柳绩后头置办的马车,和两个心不知飞去哪里,正在兴奋的车夫,摇头。
“不是我的奴婢,亦不是我的车马,勉强占用有什么意思。”
“话不是这样说。郎主虽然判了个家财尽没,但姑爷并未入赘,柳家的财物还姓柳。如今元娘与小元娘没籍,合该二娘继承姑爷产业。瞧二娘早上应付左骁卫熟门熟路,如肯去长安县衙走一趟,向县尉分说明白,定能讨回几箱钱帛。”
杜若被墨书这番锱铢必较的盘算说得笑起来。
“这是什么话?我就饿死了,只能吃他柳家的茶饭?”
“哦?”
墨书不慌不忙的问,“那二娘打算吃谁家茶饭呢?”
杜若冲口道,“我就不能——”
紧接着她的话嘎然而止。
杜若原本想说她自家就有千万茶饭可吃,却陡然想起那两个田连阡陌的好庄子乃是李玙所赠。当初她肯接受,是满以为所谓大厦倾颓,必是李玙滑落谷底,亟待她的拯救,却没想到事到临头,李玙还在险峰,却把她推落悬崖。
今时今日如斯情形,她去吃李玙的茶饭,与吃柳绩有何不同?
树下蝉声阵阵,黄泥土被晒的龟裂干硬,热烘烘散发潮气。
杜若随手扯了根草棵子叼在嘴里,愤愤道,“他害的我家人口离散,就算抬抬手就有好处,我也不肯顶他的名头!”
“这么说,二娘定是已经想好今晚睡在何处了。”
“你——”
杜若被墨书顶撞的大为泄气。
“你到底什么意思?”
墨书捋平裙角,正正蹲在杜若面前,肃然看她。
“二娘和小郎君长久不在大娘子跟前,元娘又是那么个执拗性子,无论如何听不进大娘子苦口婆心,所以大娘子,十分寂寞。”
她顿一顿。
“其实奴婢觉得,元娘子并非不肯听,而是真听不懂。大娘子叫她顺势而为,不要强求,她便越发顺水推舟,放任性子胡乱施为。”
杜若怔然,忽然很想念韦氏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大道理。
“所以阿娘把精神用来教导你了?其实我在家时也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