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756)

作者:青衣呀

偏这时双钗与盘金怯怯推门进来。

年轻女孩子瘦削的身形如翠竹般清越,日光从她们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两人稚嫩青葱的面孔,长长的投在青砖地上。

其实双钗已有二十啷当岁,盘金大约差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六岁的杜若看她们,却像看下一辈人似的,有种平和的从容,甚至想勉励两句‘人生路还长’。

“二娘子,”

双钗拉着盘金一道跪好,磕了两个头才开口,“奴婢们想求个恩典。”

杜若和声道好,“身契当在阿娘房里,待会儿墨书回来,找出来就给你们。”

谁知双钗摇头。

“二娘子,奴婢们粗陋,可都是大娘子一手调理出来的人,对您死心塌地。如今您遭难,旁人能撇下您,奴婢们却不能。”

“……你们求什么?”杜若不明所以。

双钗膝行向前半步,恳切道,“那年元娘生产,太子爷陪二娘回来,彼此情状,奴婢们都看在眼里。二娘虽遭贬谪,并无罪状在身,况且圣人看重小郡主,额外加封,所以总有一日,太子爷会接二娘回去的。奴婢们愿意侍奉二娘!”

杜若慌乱地啊了声,看看双钗再看盘金。

盘金有样学样,也跟着道。

“奴婢思来想去,与其求二娘赏赐身价银,不知何处寻如意郎君,倒不如,倒不如,侍奉贵人!”

杜若猝不及防,惊怒交加,倾身向前凑到盘金脸上,指着后堂发出质问。

“我们杜家攀龙附凤落的如此下场,你们还要跳火坑吗?”

盘金被这话问的愣了一瞬。

双钗见势不对,抢道,“二娘生在云端,今日或有后悔,奴婢们却是无根的飘萍,能抓住什么就是什么。与其做人下之人,倒不如赌一把!譬如海桐,不就借着二娘的肩膀跳出去了吗?”

“……”

“都是傻子。”

杜若冷笑,重新坐好,声音舒缓犹如闲话家常,“别做白日梦了。”

片刻墨书回来,听说便放下大碗鸡汤面和甜羹,去内室寻出一摞身契,翻到盘金与双钗两页,当着二人辨认明白,扬手凑到灯上烧成灰烬,然后捧出笔墨侍候杜若写放良文书。

盘金期待落空,委顿的跪坐在脚跟上,喃喃道,“女子不能立户,二娘这一烧,叫奴婢去哪里寻片瓦遮头呢?”

杜若没好气道,“你的命,你自己想。”

嘴上如此说,她到底心软,叫墨书拿包袱来看,边看边感慨铃兰手脚利落,两个首饰匣子,装的都是她惯用或值钱物件,笼统一看,价值或过千贯。

墨书俯身贴在杜若馆耳边,轻声道,“二娘,生了外心的人,快些打发吧,今夜恐怕不好过呢。”

杜若闭目微微颔首,犹豫半晌,拣出两件玉兰簪子,一则赤金粉红珊瑚,一则红玛瑙。

她一人一个递出去,嘱咐道,“钱帛我没有现成的,这东西拿去当了,十贯总有,再少就换家店。你们长久在深宅大院里服侍,外头虎狼世界不知道应付,所以两个人一定要有商有量,互相帮扶,能嫁人最好,先安一头家,倘若不成,起个小本买卖。”

双钗听说只值十贯,大失所望,接过来将眼皮子一翻,哼了声便起身站着,只等盘金。盘金却觉得簪子实在精巧,典当了多么可惜,嗫喏道,“二娘,这个奴婢见您从前时常带着的,不要了?”

“人家嫌旧不要了。”

双钗不耐烦,上前拉起她,“奴婢什么奴婢,如今咱们不是奴婢了。”

她回身向杜若道,“多谢二娘收留多住一夜,咱们明日一早就走!”

两人捡了个厢房锁上门睡。

杜若与墨书默默相对吃饭,然后掌灯绕到后堂给韦氏磕头烧纸,因怕小厮闯进来抢夺财物,再三检查门窗,终究不敢睡死,亦不敢熄灯,两人轮换守夜。

后半夜起了风,杜若续好蜡烛,眼望着外头草木摇晃,树枝拍打窗棂,骤然想起当年杜有邻威逼她去参选的那夜,长安城像头雌伏的巨兽要吞噬万千生灵。

那种凄然无处可依的恐惧,她再也没有过了。

第二日左骁卫果然早来,杜若把预备好的几个沉重赤金梳子包在手帕里奉上,恳求他们宽限半个时辰,允她拉棺椁出城下葬。

那卫将军头一天晚上受李玙深夜出城牵累,才挨过板子,满腹牢骚,所幸在家养伤没有亲来,底下办事的还是那位被杜蘅挠出满面伤的郑副将,见杜若哭的断肠,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于是杜若匆忙分发身契与放良文书,赶着吆喝车夫动手,拉韦氏去杜家祖坟。

他们前脚走,后脚左骁卫忙着绕宅子贴封条,进进出出搜罗漏网之鱼,首饰金珠布帛古董虽已没了,还能捞着些花椒、葡萄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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