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722)
杜甫低头认真盘算。
“回去再来,路上要花盘缠。再说,你从生下来就没离过长安,跟我走了,什么时候才回得来?”
杜甫默然片刻,垂下头闷闷道,“如今房子是赁的,着实委屈你。回我老家去,虽说家业亦凋零,伺候你的奴婢还有。”
子衿知道他一片好心,不舍得她远嫁离了家乡,其实照子衿的想法,爷娘都不在,现在越发连子佩都死了,说是故土,并没几个故人。
她嘴角弯起,在他胸口轻轻攘了下,满怀爱意又有些撒娇。
“又冤枉我,来一回裴家,你就冤枉我一回。”
杜甫呆呆挨了这拳脚,再看子衿脸上甜蜜温暖的笑容,只觉一阵酥麻从头顶倾流而下,烫的他微微抽搐。
——婚前,杜甫满以为素有才女之名的杨子衿,会是那种凛然不可侵犯,孤高冷峻的性子,至少照她的外形举止看,就是那么回事儿。
他不明白子衿为什么抓住玩笑一样虚无缥缈的婚约等了又等,生生拖延十年,明明他们并没见过几回,也没生发出什么深刻的感情。
杜甫的婚姻观念接近道家,无为而治,水到渠成。
如果他没有来长安进学、待选,然后陷入长年的无望,而是留在家乡仰承祖产,恐怕早和邻居门当户对的姑娘生下一大溜儿女,举案齐眉,绝不会出现今日这种,娘子上门做客,而他宁愿在外长久等待,只想早一点见面的时刻。
可在长安,前有岳父青眼厚爱,后有子衿亲切包容,当他在子衿尽力张罗出的温暖小床上醒来时,杜甫忽然明白了:
这个娘子是老天爷特地指给他的,只有他能令子衿幸福快乐,也只有子衿能令他在灰茫茫的人生中得到天伦亲情。
子衿看他呆样有趣,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捧住他的方脑袋狠狠威胁。
“又犯傻?我亲你啊!”
杜甫羞得直起鸡皮疙瘩。
子衿笑推他往前走,下定决心推拒裴五的邀约:由杜甫给三郎开蒙。
照理说孩子才三岁,开蒙实在太早,数一二三还成,讲床前明月光,那是怎么都讲不明白,但裴五很坚持,说一定要练童子功,走仕途。
他拳拳爱子之心,夹着对子佩的悠长怀念,令子衿很是动容。
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裴家待那么久,而且报酬十分可观;再者,教导富贵人家子弟,本就是久试不第士子的最佳出路……
可是子衿却迟迟没有松口。
她舍不得杜甫为人做西席,且不说诗文才华,单说杜甫每每与裴五见面时那副尴尬难受,看得连她都如坐针毡。
这事她和子佩聊过两回。
子佩万分的不理解,说这世上再没人比裴五更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然卓林的生意怎么能遍布天下?
应酬杜甫这样死脑筋的书呆子,裴五从没流露出过丁点轻视,虽然他实际上既不理解也懒得亲近,但一定会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出于对子佩的迁就,会表现出崇敬和仰望,和恰到好处的自卑。
子佩说,“固舟姿态都低到这份儿上了,姐夫心里还不舒服呢?”
其实杜甫不是不舒服,而是太过于真挚和敏感。
他的眼睛特别尖,耳朵特别灵,一眼就能察觉到裴五光鲜谦和的外表底下那种真正的疏离。
裴五与其说是应酬杜甫,不如说是应酬一本长了脚会走路的杜子美诗集。
他不关心杜甫的眼睛看见什么不公,才能写出那样短促有力的句子,他只感慨那些词句韵律实在漂亮,妆点在他的生意上,能锦上添花。
“子衿?”
“嗯?”
杜甫回头确认她一切都好,轻声道,“等你肚子里这个满两岁,咱们就回乡去,不然你路上遭罪。”
第295章 画屏山几重,二
饶是杜若自以为看尽世间男女情状, 还是没想到星河与阿布思的婚讯来的如此之快!
曲江池畔初见不足一个月,星河就得意洋洋的把喜帖送到了杜若眼前。
“二姐,太子当初答应我的, 要给我指婚!阿布思说经圣人的手也好,借机奉承娘娘两句, 给手底下人提衔儿容易。”
杜若喝了口香气扑鼻的新茶, 徐徐摇头。
“谁说蛮族莽撞?瞧阿布思这个步步为营的劲儿,比安禄山也不差。”
“反正他喜欢打仗,我就陪他打仗,我们说好了,不出京便罢,但凡要出京,河东、河西, 北庭、岭南,我都要随军!”
“哦,那婚事你想怎么办?照回纥人的规矩吗?还是照唐人规矩?”
星河难得露出羞涩神色,两手捋着耳后一绺细辫子。
“我们回纥人……不办婚事,铺盖卷搬到一块儿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