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86)

作者:青衣呀

“前晚惟明才见过他,今日就两个都扣了,孤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成同党。”

他是这个态度。

杜若放下半颗心,转而又问。

“可……前晚皇甫将军亦见过殿下,相爷怎不连着殿下一起告发呢?”

李玙找了张椅子坐下,闭着眼。

“李林甫这个人,瞧着谨慎勤勉,其实最最阴沉小性,怕人报复。他敢首告,断没有放孤一马的道理,所以多半,是圣人护了孤。”

杜若有些呆,听惯他对圣人指斥怀疑,头一回听见慈爱回护,反不敢信。

“拈轻怕重,势取平衡,就是圣人的本性。孤势大时,他忌惮孤,可是李林甫敢公然越过他敲打储君,势力便不比孤小。想换掉太子,栽赃就是了,想换掉李林甫却难。照孤猜测,他此刻恐怕忌惮李林甫更多。”

“所以……殿下还是要示弱吗?”

李玙看过来,眼里寒光闪闪。

杜若嘴唇发干,忽然激灵了下,想改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李玙冷冷甩出一句,“如今连你也嫌孤软弱。”

杜若笑得勉强,挨着他解释。

“家国天下全在殿下寸心之间,能不小心翼翼吗?这个担子给别人挑,未必能挨这么久……”

杜若从前何等佻达执拗,是看见棺材也不落泪的顽劣女郎,陪他这么多年,也变得前怕狼后怕虎起来,再没有我偏爱逆天改命的洒脱了。

李玙满怀歉疚,手臂合围搭在她腰上。

“孤叫你失望了吧?”

——他声音极轻,连雪落下的扑簌声都能轻易盖过去,可是内里沉重的哀叹却极重,是向往自由的生物从胸腔深处发出的悲鸣,犹如白鹤折断翅膀,犹如骏马深陷泥沼。

生命或许还有很长,可他的巅峰时刻似乎越来越远。

杜若忽然发现酝酿整晚的安慰都走错了方向,他根本没有担心过自家下场,想的全是别人。

“韦坚、惟明,是国家真正的栋梁之才啊……”

李玙语带哀泣。

“杨慎矜已老,除去韦坚,财税后继无人,军事上,王忠嗣坐镇西北已经吃力,再加上西南,鞭长莫及。早知如此,孤何必急于一时,让他们参详石堡城之战究竟需要多少军需?”

原来皇甫惟明与韦坚见面,真的出自李玙授意。

杜若沉默着。

可惜这授意的目的无论如何不能向圣人解释。

对一国储君而言,谋朝篡位和艰难忧国之间,根本就没有区别。

李玙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借此把破碎成哽咽的声调收拾起来,发布他的第一轮应对。

“叫小圆来,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杜若猛地一抬头,怔望着陷在圈椅里,把头发囫囵成个炸毛猫的李玙。

现在她真的嫌他软弱了。

从前安排小圆与假杨家联姻,求几位夫人吹枕头风也就罢了,眼下,圣人才刚夺走他的能吏和干将,他竟就要赶热灶拿女儿献媚取宠……

杜若忽然想到:这和杜有邻有何不同?

悸动的战栗涌向四肢百骸,杜若打着颤,下意识抓紧他的肩,像要把内里那个真正的李玙挤出来。

“去呀……你愣着干什么?”

李玙听见她嘶哑的呼吸,感知到她的颤抖,不知为何竟有些快意,甚至报复性的想,不是你说的吗?刀山火海陪我过,现在后悔了吧?

杜若克制着,俯视他,觉得那张脸越发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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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圆被果儿拖来时睡眼惺忪,身上俨然是昨夜浪游的窄袖男装胡服,想是回来倒头就睡,没来得及换寝衣。短短上衣落在膝盖上,两条修长的紧身裤腿塞进明黄皮靴里,潇洒的像个猎户。

李玙见到女儿这副打扮,面色沉下来。

“谁许你穿成这样招摇过市的?程娘子吗?还是杜娘子?”

小圆宿醉在身,揉着眼,听到呵斥才抬起头,只见阿耶双眼赤红,像个饿虎要吃人,登时清醒过来。

她有点怕,舔了舔嘴唇。

“阿耶……我我昨儿与二哥打赌,赌输了,输的要扮昆仑奴。”

“我问你哪句,你就好好答哪句,不要瞎七搭八。”

“是,女儿打赌输了,所以穿成这样。”

小圆摸不着头脑,无助地满屋子看,只有杜若和铃兰。

她只好向杜若求援,圆圆的大眼睛已经含着泪。

“杜娘子,您听见我与二哥打赌的呀!”

李玙冷冷哼了声。

杜若忙道,“是,昨夜孩子们玩投壶,小圆原本……”

“你别吵。”

李玙寒声打断杜若,并不放过小圆,反瞪着她皱成一团湿哒哒的脸颊和鼻子。

“兰亭活不长了,韦家两个女孩儿要进掖庭。你下回去给圣人祝寿,兴许就是她们跳舞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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