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553)
“坐吧,有话慢慢说。”
秋微轻轻哼了一声,捋了捋额边秀发,提着裙子走近,拿帕子拂过才坐下,李玙负手而立,并不打算与她平起平坐。
“……妾这几回面见殿下,说的总是殿下不中意听的,其实妾也不想多说,可是有些事,殿下再不知道,恐怕要出大事。”
秋微瞧瞧水面,一只熟睡的白鹭大约是被吵醒了,正懵懂的拧着脖子看过来。
“那年殿下说要册立韦氏为正妃,问妾肯不肯与她好好相处。妾年长韦氏六七岁,且她素有贤名,便以为着意避让,就算做不到姐妹相称,至少能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从她进了门,殿下与妾日渐疏远,种种猜忌,叫人心寒。”
李玙听她哀哀哭诉,不当心走了会子神,再转回来仿佛并没有错过重点,便狐疑地蹙着眉头问。
“你到底要说什么?”
秋微脸色刷白。
她在房里鼓足了几个月的勇气,才站到李玙跟前来做这回小人,可是他的态度,显见得已把前尘旧事忘尽,把她当做阿猫阿狗,只谈事不谈情了。
“殿下三月得了圣旨,吴娘子的母家便蠢蠢欲动,在太原自称未来国舅,甚至要娶王家的女儿联姻,又在外头说大郎的亲事,殿下允诺任由吴家做主,所以如今许多京外官员忙不迭与吴家往来,想给子弟求个出身。”
李玙失笑。
“这便是你说的大事?吴家不过是太原王家的管事出身,王家虽然败落,到底该要些脸面。倘若为了勾连大郎,连吴家这种姻亲也肯认下,岂不是舍本逐末?他们自甘下贱,孤替他们发什么愁?大郎的嫡母姓韦,吴家算哪块名牌上的人物?就算往后他大了,想提拔吴家,自去琢磨主意。至于他与何人联姻,孤这里要卡一道,圣人还要卡一道,无论如何不会让王家起复。”
他轻视吴家,秋微轻轻吁出口气,放下一重担忧,可是听到他说李俶的嫡母姓韦,又忐忑起来,嘴上只能附和。
“如此甚好,大郎的亲事,还请殿下细细琢磨。”
李玙抬起头微笑望着她。
“吴氏乖顺懦弱,可是眼界太窄,不堪教养儿郎,大郎这十多年都是你在下功夫照管安排,才能木秀于林,远远胜过别家儿郎。此事孤清楚,大郎心里亦当有数。来日只要他有出息,把吴氏排在前头,也不会落下你的。”
李玙说的平淡,可是这句话对秋微的打击之大,却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呼吸顿了两下,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径直跪倒,倒把李玙吓了一跳。
“殿下,妾出首作证,韦英芙与人私通!”
李玙退后半步,讶然跌坐在鹅颈椅上,脸色在月光下震惊得煞白。
秋微仰起脸,并没有神券在握的样子,反而颇有些怜惜李玙的遭遇,幽幽道,“韦英芙与僧人含光私通,且,与薛王妃韦青芙,三人同行。此事明月院中尽人皆知,不过因为杜娘子放任韦英芙逐出内侍宫女,只用从韦家带来的人,所以对外瞒的铁桶一样。妾亦是偶然得知,不能相信,又再三查访,方能确定。”
出乎秋微意料的是,李玙既没有震怒,也没有在真假两个字上反复确认,而是愣怔片刻,用很平和的语气问秋微。
“……她为什么与人私通?”
秋微讶然望住他。
那道幽怨的视线掠过李玙英气逼人的面孔,搭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和飘坠的青布衣袍,不知为何话音中就带上了一丝含混的温柔婉媚。
“长夜寂寞,孤衾寒枕,亟待安慰,殿下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吗?”
李玙被问的有些颠倒,下意识微微侧头,又去看那扇明知道已经关上的窗子。然后莫名其妙的想起杜若曾经说过,他把这么多姬妾留在王府又置若罔闻,未必是她们想要的结局。
当时他很不以为然。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流露过想离开他的意思。
虽然他对她们的眷顾轻飘飘一瓢水就晃过去了,可她们感恩戴德,庆幸能以这样的方式享受荣华富贵。就连英芙在内,虽然他对她不甚热情,可是求仁得仁,太子妃的帽子戴在头上,她还有什么不足?
秋微看出他走神,轻轻唤道,“……殿下。”
李玙面无表情地挑起长眉,忽然道,“你说,如果孤把没有生育的姬妾都放出府去,她们会不会很高兴?”
秋微的表情瞬间就僵了,紧接着脸颊腾地一红,胸膛剧烈地起伏。
“……李玙!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我又不曾动邪念,你为何胡乱泼我脏水!”
李玙根本没把秋微囊括到‘没有生育的姬妾’这个范畴里,甚至于在他的思路里,秋微并不是姬妾,而是离心别居的正妻,忽然被她兜头骂了一顿,不仅不生气,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