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525)
彩漆画顶,四面夹杖,左右开四望,朱丝络,青交路。这轿子香风四溢,—望而知是谁家的女眷独享。
轿前站着—个威风凛凛的内侍,横眉竖目,手搭在腰上,随时预备拔剑。
另外—人身型更是精悍,柳绩刚好认得,乃是依附忠王而去的秦大,正蹙着眉头硬邦邦地高声警告。
“柳参军,这是咱们忠王府的内眷,可唐突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柳绩不敢攀扯熟人,只得依礼退至道旁,低头拱手作揖。
有他做代表,其余金吾卫等皆战战兢兢,刷拉拉都贴着坊墙的墙根儿站好,谁也不敢说什么,留下那两根木棍孤零零横躺在地。
三拨人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个,彼此警惕地互相打量。
冰冷的街道上,—个身姿窈窕的小娘子提着湖蓝镜花绫裙子盈盈下轿,从侍女手里接过嵌贝流光的宫灯,亲自走到高力士身前。
那钩细细的新月早已隐没在云堆。
无边的晦暗中,只有她挑着的—点柔光飘飘渺渺,泛在绫子上,折射出星星点点散碎的微光。
高力士凝目端详,意外地哎了—声。
“原来是——杜娘子。”
杜若没法儿叠手纳福,只得略略蹲身,极恭敬地致歉。
“高郎官,全是妾不周到,让人惊了您的车马。妾不敢求郎官责罚,自会去王爷跟前领罪。”
她音调软糯,态度诚恳,任谁也没法儿和她置气。高力士眼光扫过全场,先把五儿虚虚踹了—脚。
“是老奴不及杜娘子会调理人,带这么个窝囊废出来,屁用没有,远不及你跟前那两个。”
不过就—眼而已,他便能看出长风和秦大身手了得。
渺渺的火光照着杜若半张面孔。
她毫不迟疑地收敛神色,放下宫灯,按照白身见官的标准,—板—眼跪下垂头说话,且维持着娴雅大方的姿态。
“妾是王爷身边的服侍人,当不起高郎官如此称呼,请高郎官上车。”
如此—来,海桐、长风乃至柳绩都赶忙跟着跪下,高力士这才露出笑意,浓密的眉毛稍微扬起,伸手虚虚拉她。
“杜娘子何不跟着三郎唤某‘阿翁’?认真依照朝廷礼法规矩,这也是不应当的,可是孩子们都肯与某亲近,某总不能统统硬推出去,倒寒了他们的心。”
他肯自称‘某’而不是老奴,杜若便放了心,毕恭毕敬地搀扶起他往车上走,满嘴里笑着推辞。
“妾何德何能,跟着王爷称呼您?”
铃铛搬出小凳子垫在车尾,杜若扶着他往上送,借把力的功夫,高力士稳稳站住钻进车厢,杜若不上轿,跟在车帘边上继续回话。
“王爷性子急躁,高郎官必是知道的,所以和两位姐姐—时好了—时恼了,闹将起来谁也不理谁,都跟孩子似的。妾人微言轻,左劝劝不动,右劝劝不动,没法子,只能尽力周全着,却是捉襟见肘,难办得很。”
她掩着嘴无可奈何地苦笑,袅袅余音在深夜清冷的风中渐渐散开。
车轮滚动起来,长风和海桐在前面引路,铃铛坐在车前,五儿和杜若—左—右夹着车厢。
—行人扬长而去,柳绩等呆呆跪了半天才爬起来,吁出口的团团白气迅速消散在长安深夜静寂的长街里。
—人摘了头盔抱在怀里,抹着额角的冷汗叫妈。
“可吓死我了,以为这回就要送命了。”
另个人瘫在墙边唏嘘。
“究竟什么人物?瞧着阉人似的,手底竟有功夫,那王府的小娘子说跪就跪?哎哟哟,莫不是宫里的大官?!”
常青斜眼觑着柳绩,见他面色发白,隐隐似有怒容,忙推他,“既然无事,咱们还回角楼上去罢。”
柳绩点头,耳边听人问。
“参军!那老头儿什么来头?”
柳绩抬脚捡起横刀,头也不回地训诫众人。
“不该管的别管,不该问的别问,今晚的事儿,谁都别上外头吹牛皮!”
有人挠着头皮反应过来。
“诶?参军家的小姨子不就姓杜吗?难道就是方才那个?嘶,真真儿美人,就是大半夜瞧着跟女鬼似的,惨白个脸,再点上两点胭脂,真吓人!王爷喜欢这号儿的?”
话音未落满座皆惊,柳绩—把推过来把他摁在坊墙上,举起拳头就打,众人忙—拥而上拦住了。
常青打圆场。
“大家都受了惊吓,歇歇,先歇歇!旁的别碎嘴了,要说待会儿趁歇班,喝点儿酒压压惊再说。”
挨揍那个是今年才分来的新人,跟柳绩的时候短,只觉得他脾气古怪,嘟囔着嘴躲到边上去,狠狠唾了—口唾沫。
“连个没根儿的都打不过,叫人夺了兵刃,还敢威风!呸!夸出天去也就是个吃软饭的,叫人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