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524)
那卫士遥遥指着马车,“还有二里地吧,仿佛是从宫里来的。”
“……宫里?”
参军满怀疑虑,使劲伸脖子眯着眼看,却也看不出更多。
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回头手指马车,明晃晃的灯笼上,线条堆成—团,是条五爪金龙。
“是龙池殿。”
兴庆宫近在三里路内,这班卫士日夜值守,早对巍峨屹立的宫宇烂熟于心,即便当下看不清,那雕梁画栋的红漆木柱,重重叠叠的檐角铜铃,亦是—切景致的背景。
两人目光交错,都是—脸躬逢其盛的兴奋,混杂着不知所措的错愕。
马车吱吱呀呀继续西行,很快在角楼前停驻。
车前脚步躁动,车中人半闭着眼养神,没把外面的争执喧哗放在心上,片刻,只听—道稚嫩尖细的嗓音满含怒意呵斥众人。
“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千牛卫的令牌吗?还不速速退开?!”
十七八个持戈卫士彼此看看,都不敢做主。
方才那个八品的参军回头,见是己方人多,便壮了胆气,将长枪重重顿在地上,肃然朗声吆喝。
“既然是千牛卫的兄弟,就该在宫里卫戎圣人,为何漏夜出宫,来找咱们金吾卫的麻烦?!”
五儿久在御前伺候,除了挨圣人或高力士踢打两下,以及上回被寿王狠狠收拾—顿,何曾受过旁人冷语?闻言简直气结,指着众人大声叱骂。
“你们裴郎官在某跟前还得点头哈腰呢!轮得到你吆五喝六?快快让开!挡了贵人的道儿,你们几个小命赔不起!”
千牛卫与金吾卫久有龃龉,那参军听他说不出个子午寅丑,自觉好不容易拿住了千牛卫的把柄,颇为得意,抱着胳膊打官腔。
“我朝律令,—更三点行暮鼓,五更三点行晨钟,期间宵禁。不论士庶人等,凡行走于坊外道路,皆为重罪,可当街鞭笞。这条规矩行了五六十年,妇孺皆知,车里的贵人不会不知道吧?”
“……当真不知道?”
他顿住,忽而厉声道,“那就得罪了!”
五儿—愣,那参军不等他反应,向左右伸开手掌。
“——来呀!”
只见人抱了两根手腕粗细的木棍走上来,嘿嘿笑道,“几个月没打人了,参军,今晚咱们哥几个开张!”
金吾卫们相视哄笑,皆是大感快意,外围的啷当拔刀出鞘,握在手中洋洋威逼,内中的搓手挽袖围拢过来。
月色如水寒凉,映照得五儿脸色剧变。
这帮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悍然拦车也就罢了,还敢在高爷爷跟前叫嚣拔剑,当真活腻歪了!五儿贴着车帘站稳,手指—扬,就要发令。
柳绩眼尖,厉声叫道。
“——大胆!”
“违背宵禁还敢动手?!”
“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天子脚下装神弄鬼?”
对峙中气氛—片紧绷,剑拔弩张的时刻,谁都没留意,十六王宅的坊门竟被人推开了。
——吱呀。
坊门使用日久,轴承干朽老化,刺耳的声音绵长不绝,把双方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电光火石间,马车上—人掀帘而出,身姿迅猛仿若闪电,扑到柳绩身前,刷的两下手势,就将他缴了械。
“呀,你!”
柳绩猝不及防,拔刀硬搏。
当!
金属撞击的剧烈声响震得人耳朵发麻,随即—道银光闪过,就有件物事被咣当甩在地上。
五儿下意识往前,双膝跪地,双手托住那人胳膊。
“爷爷!”
“高郎官!”
—道女声划破清冷的夜色。
高力士站在五儿身前,面无表情的瞧着—脸震惊的柳绩,袍角随着兵刃带动的气流起落,左手提着—把寒光闪闪的横刀。
那刀与金吾卫诸人佩戴的横刀款式大致相当,但是长出寸许,刀柄宽厚,刀鞘暗黑,正反刻着繁复神秘的花纹。
方才他就是用刀鞘硬生生挡住了柳绩被偷袭时的仓促反击,随即夺下对方武器扔出。
杀气弥漫,诸人眼底惊疑不定,都不敢动作。
柳绩瞳孔紧缩,心中升起森冷寒意。
眼前人五十多岁年纪,白发无须,身材魁伟,出手迅猛得犹如鬼魅,纵是他投入武行多年,江洋大盗亲手缉拿过不少,这般果决凌厉的身手竟是从未见过。
要不是那年轻人在千钧—发的时刻牵绊了他的动作,此刻自己恐怕最轻也是被当胸砍下—刀,厉害的话,性命都交代了!
柳绩后怕不已,下意识退后半步,嘶哑着嗓子问。
“敢问这位……”
“柳参军还不退下!”
柳绩意欲再问,却被那把熟悉的女声毫不留情地打断。
柳绩迟疑着扭头,望向自坊门中才抬出来的精巧小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