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229)
“历来太子皆住东宫,唯有殿下多年随驾圣人跟前,与属官疏远,至今朝中未有势力。储位看似稳固,实则危若累卵,怎可任意忘形?”
李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这话你说了十年,阿娘故去后圣人宠爱惠妃也是人之常情,难道身为皇帝,还要终身为阿娘郁郁寡欢吗?我坐在储位上,便是圣人属意有我。他若有心以十八郎取代我,为何给他册了个来路不明的正妃?”
薛氏苦劝。
“圣人心思百转,我不敢胡乱揣测妄言。然而近日杨驸马与咸宜公主时时来往,安知所图几何?”
太子转过脸来盯着薛氏,疑虑道:
“说来说去,总还是为了子佩。你也是世家出身,怎的心眼儿这么小?子佩出自弘农杨氏,如今屈居你之下,心气儿不平,也是寻常事。我不过多哄她几句,并不曾答应她取你而代之,你为何日日揪住她不放?你也看见了,如今圣人以杨氏嫡女为我的妾侍,把连宗来的旁支养女充做十八郎的正室,孰轻孰重,孰贵孰贱,还不一目了然?”
薛氏听到‘屈居’二字已然心惊,再到‘取代’一节,禁不住悲从中来,颤声道,“我嫁殿下十载,事事为殿下打算,并无错处!”
“我几时说你有错了?你只安分些,不要为难子佩就是。”
薛氏举着袖子掩面呜呜哭泣。
李瑛心下也有不忍,复柔声宽慰。
“子佩才十来岁,孩子脾气,爱娇些,你便让着她些儿又何妨。咱们夫妻一体,弘儿生下来就养在你房里,你还怕甚么?”
薛氏听他口口声声夸赞杨氏年少,还有甚么不明白,咬牙道,“弘儿才三岁,府里冷清,还望子佩中用,为夫君开枝散叶。”
李瑛听她语意转圜,斜眼调笑道,“可不是,三弟册立正妃晚些,庶子便有四五个,站出来整整齐齐的,圣人上了年纪,看了自然高兴。”
薛氏强笑道,“既如此,不如遣了府里几房妾侍,另选好的来。”
她如此大方,李瑛喜得拍掌大笑。
“我是要做皇帝的人,岂能跟三弟似的宠爱些出身不明的女子,你替我留心拣选,似子佩这般才好,生的儿子有母家助益。”
薛氏越发气恨,原来他爱重子佩是为她身后整个杨氏,如此说来,落魄的薛家自然无从抗衡。想到夫妻多年恩爱,府中妾侍无一得脸,妯娌们暗地里多么羡慕,原来都是会错意。
幸亏弘儿占住长子身份,然而他这般势利,后事也难说。
她强忍胸中悲苦,笑向李瑛依依行礼,“杨氏能为殿下助益,我自当以礼相待。不如将东跨院收拾出来,我自搬去居住,让杨氏陪伴殿下住正房吧。”
后宅多月不宁,李瑛最是烦恼,忽然见她这般懂事,不由得喜上眉梢,嘴上只道,“嫡庶之别差天同地,咱们家又为人瞩目,切不可如此行事。若叫张九龄知道了又要啰嗦。便是他不多事,言官递折子上来也讨人厌。”
“这点子小事,殿下何需忧虑,我治家数年,必办得妥妥帖帖,不叫殿下为人所指就是。”
第93章 相看两不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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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薛氏果然自摘了簪环搬入跨院, 让子佩住正房。她一意退让,子佩愈发得意,复又夺了管家之权。
常言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更何况子佩在寿王身上受了折辱,着意要在太子这里找补。既然薛氏软弱,又有咸宜暗中相助,她便越发肆无忌惮,只将杨洄当作正经舅家招待,及至薛氏之兄薛锈上门反被怠慢。
薛锈气得拍桌子摔碗。
“一般是驸马都尉, 谁还比谁矮一头不成?杨洄尚的是惠妃之女, 我尚的难道不是圣人之女?”
自搬出正房, 薛氏便改做道家真人打扮,穿的麻黄衣料, 竹签挽了高髻, 撇了脂粉摘了簪环, 除拘着弘儿日夜苦读外, 旁事一概不理, 当下抹泪道, “阿兄休与人争这些闲气,说来说去,都是妹子自家不如人。”
薛锈想到数月前杨洄恼怒寿王,自己还曾好心劝慰, 更添气恼,拍着大腿骂。
“此事根基还在宫中那妖妇身上。杨家颠倒尊卑, 便拿我薛家作伐子垫脚攀高枝儿,凭什么?我薛家祖上也有从龙之功!岂由得她欺辱!阿妹莫恼,待我去为你分辨。”
从此太子院中风波丛生, 难有清净。
杨子佩在闺中时,长宁公主因失意于夫君,对独生女儿娇养溺爱,一举一动无不千依百顺,养成她党同伐异的性子。
又因太夫人惯于联姻亲贵,着意将她养的爱娇,诸如装病邀宠、茶饭不思、泪如雨下种种手段,皆是信手拈来。
太子本就怜新厌旧,与兄弟们拼酒赌狠胆气最壮,娘子军中反而气短,自得了子佩,正在新鲜兴头上,难免凡事容让多些。子佩得了绡兰姑姑指点,恰如猛虎添了羽翼,每每受了薛氏的气,便小事化作大事,闷在房中寄情歌舞,一举一动,莫不恰如赵丽妃从前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