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225)
太夫人急怒攻心之下再受冷语,忍不住捶胸顿足,连声哀泣。
“好好好!各个都怪我,连你也怪我!子佩心里只怕也恨毒了我!我图什么?我一把年纪的人了,铺这条路是给谁走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儿女债啊!”
长宁冷笑数声,抬起下巴反击。
“阿娘少拿这套鬼话哄人。当初你送庶女去武家、李家几房儿孙做妾,分明打的是一网打尽的主意。凭是谁出头,都有你的好处!可惜莹娘命薄,明明赌对了,半道儿上又死了。若非如此,今日阿娘正该得意,稳稳拿捏住忠王,随他爱挑子佩还是子衿,有品级还是没品级,阿娘都乐意。反正屈身事人的不是你!”
太夫人被“屈身事人”四个字扎的浑身发颤,指着长宁直哆嗦。
“你,你,你我婆媳二十年,亲如母女,你今日是要恩断义绝了吗?”
长宁一股热泪涌上眼眶,愤然指着兴庆宫的方向。
“母女?宫里头那个杀了我阿娘!你非要叫我的儿子娶了他的女儿,你又逼我女儿去服侍他儿子!”
太夫人的脸色随着她大逆不道的话语急剧转变,赶上来捂她的嘴,动容道,“别说了!你不要命啦?!”
长宁难过不已,死命晃着脑袋,大哭着叫。
“我只有这一双儿女,如今一在曹营一在汉,往后可怎么办啊?”
太夫人被她哭嚎的痛不欲生,下意识扶住脑袋,便觉忽然之间天昏地暗,眼前一片飞沙走石,直挺挺向后栽倒。
她这一病便未再起身,惠妃猜到根底,心中有愧,派四宝流水样往长宁公主府送补品药物,顺带还置办了一份厚礼给子佩添妆。有她的面子撑住,杨家人心里好过些许,也就没有真的打死子佩,不过长宁还是将自己关在院中,坚决不见子佩的面。
扰攘之中,子佩委委屈屈出了阁,与娘家越发疏远,因此更要铆足了劲儿撒娇撒痴博得太子宠爱,短短月余已与太子妃薛氏起了两场龃龉,闹得狠了,便使婢女回娘家叫屈。
然太夫人与长宁公主皆不愿出面,她便又向兄长杨洄哭诉。
杨洄听得动怒,屡屡欲上门去替妹子讨回公道,皆被咸宜拦了下来。
这日,杨洄陪着咸宜往飞仙殿探望惠妃,子佩身边的沉星竟又找上门来,不顾忌惠妃在场,哭哭啼啼说子佩被薛氏罚跪,跪的膝盖红肿不能站立。
碧桃、茜桃等宫女自幼在内宫服侍,见惯惠妃在李隆基跟前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威风,从未目睹寻常人家妻妾相争热闹场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听。牛贵儿挥着拂尘不耐烦的咂了咂嘴。
惠妃坐在上首,听沉星说话夹缠不清,微微皱起眉毛。
杨洄见状急切喝道,“子佩当真胡闹!飞仙殿何等地方,沉星速速退下。”
“都是一家子,这有什么呢。且听阿娘处置。”
咸宜拈了一颗蜜饯塞进杨洄嘴里,柔声轻笑。
杨洄见惠妃不厌弃,忙道,“儿臣不孝,惹得这婢子找些小事来啰嗦。”
惠妃笑而不语,面上露出几分看热闹的好奇。沉星极是伶俐,见机忙抹了满把眼泪,膝行几步上前,连连叩头。
“我们娘子在家何等金尊玉贵捧着养大的,除了老郎官弹过她几个指头,还有谁敢违她的意思?如今嫁了人,反受尽了薛氏磋磨。她还顾虑皇家脸面,不肯往宗正寺求公道。今日奴婢斗胆寻到宫里,实在是怕她忍不下去了呀!”
宗正寺处置宗室纠纷,原见惯公主打了驸马,或是亲王后院起火,却从未见过妾侍唱念做打,堆叠出全套戏码。惠妃听得好笑,拿帕子抹嘴,示意碧桃说话。
碧桃踏前两步,牵了沉星起身。
“杨良娣懂事大方,不肯四处叫嚷。你是她身边人,需得勤走动些,向公主、驸马通消息。”
沉星听得大喜,砰砰地磕头,“还望娘娘为我家娘子主持公道。”
碧桃道,“可是惠妃娘娘毕竟不是太子的生母,也不是皇后,出手管教太子后宅之事,难免名不正言不顺。”
沉星跌坐在脚跟上,茫然道,“那——还有谁能管?”
方才她喊出宗正寺之语,本就是胡乱攀扯,其实子佩自恃贵重,并不肯向外臣诉说委屈。
碧桃如何不懂,微笑道,“你先回去,就说惠妃娘娘的意思,请良娣权且忍耐些,娘娘记挂着她,心里有数。”
沉星听出逐客之意,忙三跪九叩退了出去。
杨洄面红耳赤,颇坐不住,待沉星走了随口指一事避出来,两口子打道回府。
咸宜倚在软轿里,两面帘子都掀起来束在轿顶,天气闷热,偶有清风,杨洄出了一头的汗,吩咐抬轿的内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