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瘿——北京城非主流故事(14)
但事实的确如此,比方说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想喝水,可保育员阿姨却说“呆会儿一块儿喝!”,原因是别的小朋友此时不都渴,没有让我一个人喝的道理。上中学的时候,我每天早起晚睡,拼命学习,为的是达到一个“别人们”定的及格分数线,从而换取老师的肯定和家长的表扬。到了大学,我组织了个行为艺术社,聚集了一群为自己活着的人,跟残酷的“别人们”做斗争,我们全身赤裸,在明媚的阳光下展示自己强壮而结实的肌肉,但这行为立即被校方制止了,原因是许多女生投诉我们集体耍流氓!在“别人们”异样的眼神中,我冒着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危险,成为了一个与社会大旋律完全不合拍的——另类。
毕业后,先是一喜,因为“别人们”不再干涉、约束的我言行,我彻底自由了;后是一忧,因为他们完全地抛弃了我!或者说没有人需要我!再或者说我的存亡无人在意!我像一条流浪在大街小巷的狗,被见到的一切“别人们”所排斥。此时我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另类”的下场……
“齐子,又晒太阳哪?”
我停止了胡思乱想,回头一看,说话的是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薛大夫,他是我唯一不讨厌的大夫,原因很简单,只有他相信我没有病、或者病得不像别人描述的那么重。虽然他是名牌高校的毕业生,还有出国深造的经历,但依旧是这里的小字辈,在那些糟朽得掉渣的老大夫面前,他跟我一样——都是渺小可笑的。因此,我们之间有共同语言。
“薛哥,咱们食堂今天中午吃什么?有红烧排骨吗?”
“除了红烧排骨,你就不能有点儿别的追求吗?”薛大夫推了推眼镜,像观察培养皿中的细菌似的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三个来回,然后问我:“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吧?看看你的眼袋!”
“在这种地方,鬼才睡得踏实!昨天晚上又是哪个疯子没被看好?扯着嗓子在楼道里‘嗷嗷’直叫?生生把我的好梦给搅了,活糟践人呢!”
“七病房的那个女的,哭着喊着要找儿子去,她也够惨的,先是丈夫抛弃了她,然后是下岗,自从被送到这以后,家里人就没让她与儿子见过一面……哎……很多人都对精神病有偏见,没有了家人的配合,患者康复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你们这些大夫也忒不讲人情,睁一眼闭一眼把她放了不就完了,非让人家母子受这样两地分离的折磨?”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很为那个女人抱不平。
“你哪儿懂?像她这样的躁狂症状,一旦失控对周围人将会造成非常坏的影响!她被送到这儿来算是便宜了她,应该被判刑或者枪毙!当初,一个小孩子把她儿子的鼻子打出血了,小孩子淘气,大人们都没放在心上,可她却拿着菜刀砍了那个孩子20多刀!当场毕命!要不是因为有病,早就把她枪毙了!你看她闹得凶吧?我只要喊一声,再闹就给你送公安局去,立刻就能安静下来,你说她到底有病没病?”
“你们医生也挺逗的,病人有病没病都看不出来?”
“其实心理问题人人都有,但是有心理问题跟有精神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很少有人能把他们正确区分开。例如说你,我相信你只是存在心理问题,但是到底有病没病嘛,我还不十分肯定。”
“那群老大夫不是已经确诊了吗?”
“老大夫?他们不就是资格老吗?难道就没有失误的时候?你呀,就是太强调自我了,什么事情都跟自己联系,遇到什么问题都站在自我的立场上去考虑,这是一种心理问题,可能会导致一些出轨的言行,但仅仅靠这些言行来断定你精神上有问题,我认为太草率了。”
“那你是说我自私喽?”我很生气地反问他。
“不是自私,是自我意识过于强烈!”薛大夫表情严肃地纠正我的观点,“当然,自我意识过于强烈的人可以表现出自私、自卑、自恋或者自负。但是还有好的一方面啊,比如这种人一般有主见、具有领导才能……”
“算了吧,咱能不能先别说好的一方面!”我打断了他,“我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是想最糟的一面吧!你说我自我意识过于强烈,那怎么才能不强烈了?该怎么办?去自杀?去消灭自我?”
“不!别那么消极!”薛大夫抬头看了看悬浮在天边的一抹乌云,缓缓地说:“我建议你暂时忘掉自我,尝试从别人的角度思考过去发生的事情,对于那些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进行回顾,也许会有新的收获!要记住,我们虽然生活在‘别人们’的包围之中,但对‘别人’来说,我们也是‘别人’的‘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