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181)
那张照片的最后一行是另外的笔迹,看起来是很久之后加上的。
「可是还是不想做她哥哥。」
我垂眼看着那些照片,逐渐明白,那声哥哥标识着我们之间不可抹去的血缘关系,他喜欢这种牵绊,但是他又痛恨这种牵绊。他在这种无法解决的矛盾中痛苦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我。
我无法说他的感情是错,因为情感本身的发生难以控制,但是人跟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人可以控制行为。他曾经是我那可怜安全感的来源,但如今他成了我最憎恨恐惧的人,这种绝望对于我是双重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教我如果被欺负了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他对我做出那些事的时候难道就从来没有一刻想过,有一天我会还到他身上?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深夜,病房里幽漆漆的,空气里隐约有花香。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睁着眼睛迷迷糊糊想怎么死了以后还是这么黑啊,我最怕黑了,我开始有点后悔自杀了,我瘪着嘴委屈哽了一声,少顷寂静之后,身侧低低传来熟悉声音:「你醒了?」
我恍惚恢复意识,慢吞吞想,我没死啊。
——那就你去死吧。
这就是我在十九岁时的遭遇。如果它发生在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我肯定不需要先去洗一次胃才能明白这个浅显道理,受害者不应该死,施暴者才该死。
在医院那段时间里我们没有说过话。白天他请了阿姨跟心理医生轮番过来,他自己会在每天晚上来,沉默陪我一夜后又在我睡醒之前离开。我对着心理医生无话可说,我觉得最需要看病的是他,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才会在我出院之后还不肯放开我。
出院那天他把我接到了南山的别墅。车停下时我靠在座位里没动,因为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所以我对他也再没有丝毫的耐心。他低声哄着我先住在这里,下周开学后再送我回去,手机他会还给我,房子我也可以自由出入,但是,我必须住在这里。
我面无表情抬眼。我知道这是他给我划出来的底线,标准是他能接受的范围,而不是我。这一次我差点死掉也仅够他退步到允许我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自由走动而已,如果我想要跨出他的底线,我确定他依旧会立马翻脸。
我们一前一后沉默走进别墅。房子里面是我喜欢的装修风格,他握着我的手,像参观婚房的情侣一样,不厌其烦给我说着为我准备了什么,有书,有投影,有烘焙,有画架。我厌烦跟在他身后,在他还要介绍第三层时,我打断他:「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们站在落地窗前,许久没有人说话。外面是漂亮开阔的山景,再往远处可以俯瞰整座江城。最后,他从身后抱住我,下颌抵在我的颈间,低沉声音反问:「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无言以对。这段关系里,我说不可以有什么用?就像现在他吻着我,气息逐渐炙烈,我说不可以他就会停下来自己的欲望?
那一周时间他基本都跟我在一起。可能是有意缓和我们的关系,也可能是他觉得我死过一次后乖了不少,他对待我比之前温柔很多,各种意义上。白天时他会带我出去,骑马,高尔夫,或者射击,他教我怎么打枪,我没兴趣不配合,他就耐心亲手帮我把枪握好,似笑非笑说我不是想杀了他吗,那这些本领都要好好学。
到了晚上时我果然很想杀了他。那栋别墅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抱着我欢爱的影子,他最钟爱浴室里那一整面镜墙,也是我最痛恨的地方。我讨厌意识迷离时睁眼看到那一张跟我神似的脸在镜子里与我交叠在一起,那样的次数多了,以至于我一个人照镜子时也经常会想起他,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那我的目的呢,他知道吗?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恍惚不清的脸,闭上了眼睛。
很快到了开学的时间。送我回学校的路上他给我列出了十几条禁忌,从不能穿短裙到不能跟男同学吃饭再到不能超过三个小时不给他报告行踪……最后他逼着我逐一重复了一遍,满意后搂着我索要告别吻,俨然已经把自己放进了男朋友的身份。
我静静看着他的脸,我觉得我也得疯起来才不会先一步被他逼疯。因为在他面前压抑太久,刚回到学校的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不稳定,每天都想找东西发泄。我报复性地刷他的卡,买很多我根本不喜欢的奢侈品,收到后再狠狠摔碎剪烂。宿舍里的人对我侧目议论,难听的传言渐渐传开周围几间宿舍并且有继续向外扩张的趋势,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即停下来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某天下午,在我又划烂了一个新包之后,宿舍里一个女生怪声怪气开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