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168)
我看清楚来人是他,整个绷紧的神经蓦然松懈下来,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接收到这大起又大落的情绪信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看见我哭仿佛是愣了愣,半晌,有点烦躁地低声问:「吓到你了?」
其实我也强忍着没哭出声音,在他面前我就算是不绷紧也没有多自在。我吸了吸鼻子,越哭越汹,下意识想拿手边的东西擦鼻子,衬衫袖子送到脸边时,才想起来那是他的衣服。
我停住动作,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他。他垂眼看着我,表情有点复杂,片刻后,他后退一步给我让出路,沉声命令:「出来。」
我放开那件被我揉皱的衬衫,低着头爬了出来。他把桌上那一整包纸巾扔到我身上,板着脸冷声道:「你以为是谁?小偷?强盗?鬼?」
我一边擦着鼻子一边在心里顶嘴,反正没以为是你。他像是会读心似的,冷笑一声:「这是我的房子,我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我跟他就站在那间小卧室里僵持着,我低头不看他,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最后他一言不发走了,走出门后回头冷冷道:「门锁让我踹坏了,你要是害怕可以继续去衣柜里睡。」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被他激得有反应,我上前用力摔上了门,差点儿碰到他的脸。他下意识骂了半句后忽然噤声,最后什么也没说,摔门离开了公寓。
我是到第二天早上才明白他半夜特意过来发什么疯。客厅的吧台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有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还有给我建立的档案和咨询排期。
我很震惊,我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平时他对我的态度绝对跟友好没有一点关系,如果说这次的校园暴力是因为他看不下去我这么窝囊顺手帮了我,那他做到转学那一步就完全就够了,他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关心我的心理健康。
带着这种奇怪的匪夷所思,我换到了新学校。新环境要适应的东西很多,我要补落下的课程,参与新的社交,还要定期去见心理医生,完全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件事。那一年时间里我过得很平静,基本都是在学习,只有中途的一次小插曲,是学校的篮球比赛,有个很受欢迎的男生跟我表达了好感,比赛结束之后两个女生找到我,推推搡搡,语气不善。
如果放在以前,我应该会忍气吞声。我害怕成为焦点,我害怕被瞩目议论,我害怕事情闹大之后需要家长出面处理,因为我没有家长。但是那天我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她们推我,威胁我,我没有还手,也没听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我脑袋里冷静地思考着该如何回击,那种感觉让我第一次觉得亢奋。
可能是基因这种东西,就算掩得了一时,也终究会被激发出来吧。易庭谦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任人欺负呢?激发出我这种基因的人,就是他。
面对别人的挑衅刁难,我忽然不再想逃避,我隐隐有种模糊但笃定的意识,我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有人在我身后,会给我处理所有。后来再见面时也证明了我的所想,他似笑非笑夸我有长进,又问我只是处分就够了吗,需不需要开除?
我摇摇头。他继续嗤笑着说我,难怪你当年哭着喊着也要爬到易家来,怎么样,做易庭谦的女儿感觉是不是很爽?
我沉默片瞬,回答,不是。
我的逻辑很简单,也是事实,这些事情跟易庭谦又没有关系,他又不知道这些事的发生。
但面前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盯着我看了我半天,挑起来一侧唇角,半笑不笑的讥讽表情:「那就是做我的妹妹很爽了?」
我没有回答。我没有办法否认他确实让当时陷在敏感自卑的我第一次体会到安全感,就算是他的帮助只是为了更深刻的羞辱,我也不否认那一刻对他的感谢。
那之后学校里没有再发生其它的事,跟他见面时也像之前一样,他还是一有机会就挖苦我几句,我大概是听得多了麻木了,也可能是有种拿人家的手短的心态,对于他也没有了以前那样深的排斥感。
高考结束后那段时间易夫人在国外度假,我被易庭谦召了回去,他问我报考的打算,我说了几所离江城很远的学校,他没表达意见,只淡淡说了句会给我经济上的支持。我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家”,可一走出书房时,迎面站着的人死死盯着我,脸色沉冷难看。
书房门开着,易庭谦在里面看着我们。我硬着头皮叫了声哥哥,他沉着脸没应声,擦着我的肩膀进去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又惹到他了,但我也不想管他的脸色。我沉浸在自己会离开江城、会离这些人远远的、死生都不要再相见的憧憬里,我连那些南方城市的气候和习惯都提前了解清楚了,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别墅里过得异常轻松,直到某天下午,我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她说恭喜你呀裴旖同学,你被江城大学录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