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366)

作者:醉蓊

他一时兴起,饱润香毫,在宣纸上随手写了几个铁划银钩、入木三分的大字:“水善流而不争”(《水善》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他之所以挥写这几个字,是想让他那颗浮躁的心舒坦一些,是想让自己有所寄托。

我回到雪琼楼后,想着去探望斜阳谷的恩人。其实,早应这么做,但是琐事缠身,一拖再拖。上官黎又出门了,倒是给我落下了清静自在。我换上素衣素裳,将头发盘绕脑后,耳朵上方各卡着一个玳瑁梳子,再带上一条方形蚕丝薄绸巾。我走出房门,伫足影壁下,一番左右顾盼,最后下定决定,迈开双腿走向马厩。

第一一七章 黄淑茵邂逅美娟

我走出香墅岭,一直走向斜阳谷,心里百感交集。溪水潺潺的流淌,野花馨香扑鼻,蝶飞雀绕。我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浅草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嗦嗦声音,和着衣声悉碎。一路疾走,幽谷深涧中偶尔有飞禽传来声响。仅管只有半个时辰的路途,但我保持谨慎。我担心新婚之日鲁莽的举止和后果,会再次降临我身上。

当我穿越河涧后,一堆堆圆润的石粒像地毯一样在我面前铺展开,目光所及之处,无限平畅。继续往前走,旦见:鸿雁向南飞,玄鸟宿高山。高山嵯峨耸势,古松攀藤绕绿。幽幽灌木栖野鹤,丛丛花草零星冒。沿着逶迤的路径,我趱马沓沓只顾行路,已到半途,才猛然想起,给恩人准备的礼物忘带了。

我的心里藏着几分懊悔,只管往前走。忽见一座高山秀丽,林麓幽深。我翩翩来到一处三椽茅屋外。跳下马背,抖抖身上灰尘,正要进屋,不料一个女孩伫足面前。我着实一惊,那女孩肤白娇嫩,细眉美妙,一头光泽软顺的长发柔柔披垂身前。一段香酥脖颈上戴着银项链。耳朵上,各垂一缕银流苏,荧光耀眼。上身穿银纹绣百蝶度花衣裳,下着七分包臀弹紧裙。脚上是一双黑色茶花“恨天高”,纤瘦的双腿像苍鹭的腿,呈现土黄色,伶伶而立。女孩街着口弦,口弦声凄楚迷茫,无所依傍。她突然立在我面前,口弦声嘎然而止,目光悠悠望向我,道:“请问你找谁?”我稍有犹豫,几乎是带着一丝嗫嚅地声音回道:“我,是来找阿牛哥的。”她轻蔑地上下打量我,用手掩嘴笑了,连讥带嘲地说:“我当是谁,长得瞒标志,穿着和行头却不敢让人恭维。”我将马拴在木桩上,揩了揩额上汗水,笑道:“我从香墅岭来,是阿牛哥的朋友。请问,他在吗?”话音未落,老渔夫一脸皱纹,双眸幽沉,神色迷离,拿着一张破不溜丢的渔网,和一只枣核形的织网梭子,走出屋,不抬头地问:“美娟,是谁来了?”那个唤作美娟的女孩一甩发,用银铃般的声音说:“说是来找阿牛哥,香墅岭的人。”老渔夫凝眉一想,赶忙迎近。我一时激动,笑道:“老伯,我,是我淑茵呀。”老渔夫走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瞧了又瞧。老渔夫说:“你咋变瘦了,变苗条了。”我微微含笑,问道:“老伯,您身体可好!阿牛哥在吗?”老渔夫一面带我走入屋中,一面擎起一壶香茶,沙沙地斟满一碗,冲起茶沫漕漕。老渔夫道:“他正在后山河涧捕鱼呢,马上回来。这是地道的北方砖茶,茶埂粗,滋味俨,喝完解渴。”我双手捧碗,在唇边嗅了嗅,果然觉得淡馨中含一股甘醇,清湛中明黄澄澄。我说:“只半个时辰路,倒不觉得渴。老伯的茶烹得香,我便要多喝些。”屋中窄陋,透过窗缝挤进丝丝暖风,锅、碗、瓢、盆,洁净荧亮,搁于案砧之上。屋梁上挂着一排熏鱼,散发浓郁的药草香。那女孩双瞳剪水,在厨中撩衣敛袖,炊火刷锅,不时走出来眼神灼灼地望上一眼。一问得知,她姓阙,唤作阙美娟,是阿牛新结交的女朋友。阙美娟取下一条鲫鱼盛在碟中,盛来给我吃。阙美娟道:“鱼是阿牛亲自腌熏烤制,你尝尝。”我拿着有点犹豫,她就又拿来干沫浇油的辣椒,还有陈年老醋。“沾着味好吃,你快吃啊!”我将要动筷,不想阿牛哥回来了。他望见我嘿嘿笑了两声,把手上拿的一根有秃节的木杖扔在地上。他手捂臂膀上一块红叮瘀肿,挠痒不爽。旦见阿牛:戴一顶青不青、皂不皂的篾丝凉帽。胸前罩着赤石榴红线杏子黄的底色,绣出青鸾翔天的肚兜。两只黑黝黝粗实的臂膀,青筋蟠环。阿牛笑道:“倒霉,我被蠦蜂扎了两下,这条手膀委实痒的难受呢。外面太晒,穿着肚兜也受不了。”阙美娟一听,笑道:“果真是蠦蜂扎的,看红肿得像个馒头,来,我给你蘸点清凉油。”说着,拿了一个厝金小盒,从里面挖出点油膏,涂在那块叮肿疤上。我站起身,诚挚地道:“河涧里鱼多吗?”阿牛道:“嗯多!我天天捕,天天有。瞧外面全是我捕来的鱼。”我从蓬窗外探了一眼,一爿晾架上挂满鱼干,笑道:“盼你来看我,不想始终没盼到你。前阵子我回了趟老家,给娘看了病,住了个把月。葆君嚷着给客户送货,闲适不住,便返回芙蓉镇。倘若不然,我想多住些时日呢。”阿牛在碗里倒满茶水,咕嘟咕嘟灌满一肚子,方解了渴。阿牛道:“我是准备去的,但要等到秋天闲适下来。”阙美娟偎着他坐在床榻沿上,期期艾艾地问阿牛:“你们是咋认识的?”我刚要开口,阿牛笑道:“甭提了!那是一年前的事。”阙美娟道:“说嘛,反正大家坐着聊天哩。”我轻然一笑,道:“那是一年前,我骑马散步,不料在濯垢泉畔中了蛇毒,幸有老伯和阿牛哥相救,才得已脱险。”阙美娟闻言深感吃惊,回道:“原来,竟有这么一段奇缘巧事,真是稀罕。”阿牛笑道:“你说错了,这不是稀罕,而是缘分。”说完,哈哈一阵大笑。我夹着熏鱼尝了尝,阙美娟问:“这鱼好吃吗?”我转眸灿笑一声:“作料入味,好吃。”阙美娟又道:“那你就多吃些,反正鱼多的像沙子。”老渔夫从屋外提来两条用细篾丝穿鳃的鱼,笑道:“淑茵,一会儿走时带上鱼,给山庄尝鲜。”我笑了两声,道:“莫愁湖也有鱼,也常有人送鱼。既然是阿牛哥捕的鱼,我必须带回。”我同老渔夫、阿牛寒暄了两个时辰后,起身告别。阿牛哥笑道:“有朝一日,肯定去山庄探望,你安心在山庄守候。”我莞尔笑了笑,拎起两条鱼,说:“若是你们去了,我定会好酒好饭款待,老伯你且保重身体,阿牛,我们后会有期。”我走出椽茅屋外,跨上马背,在一阵呼剌剌吹颊的轻风中慢慢返回山庄。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