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52)

作者:醉蓊

我骑着骏马一路翛然跑出山庄,来到莫愁湖畔。一座湖堤下,长满萋萋菁草,细柳摇青,好花弄影。我骑着马走近湖堤,然后跳下马背,让马采食湖畔的新鲜嫩草。湖畔长满茂密的芦苇、蒲草、芡草,马低头欣然咀嚼。我坐于一旁,双手脱着下巴望。湖面上,一个青衫女子唱着歌渐渐靠近。我一抬目光看见是余鸯,她正用清亮的嗓子唱:“湖中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莲叶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余鸯笑容可掬,鬘鬘长发飘耳际,用手抿于脑勺后,跳下了小船,走向我:“淑茵你怎么来了?”我直起身,瞟了一眼马儿,道:“我带它来吃草。”余鸯遮嘴一笑,回道:“现在哪来的好草,刚至春天,青草要长一长才茂盛。”我用手拍抚马背,听见身后上官黎呼喊道:“淑茵,马跑的太快了,我们赶不上你,快歇一歇。”上官黎气喘吁吁地跑近,看见马厌厌安祥,正在湖畔咀嚼青草。我说:“让它多吃一会儿草,山庄并无好草,它不温顺人。”

上官黎一脸狐疑地盯着我,怏然无趣地摇了摇头。我蹩躠一笑,道:“马是好马,但不能驯化于它,便可惜了。黎哥,要不要再试一试?”上官黎直觉胆怯,摇头微笑,道:“淑茵,你怎么会骑马?以前未曾听你说过,今日见着真让我意外。真不赖。”我遮嘴笑了笑,说:“在承德老家侨祖村我经常骑马,已像家常便饭。”上官黎点点头,看着余鸯不好意思地笑道:“你怎么也站在这儿?”余鸯回道:“在湖中捕鱼,可惜春天鱼小,一条也没逮住。”我侧目一笑,说:“那要到什么时候才有鱼?”余鸯将头上扎的一条碎花雪巾攥在手里,回道:“再有一个月,鱼儿方能长大,现在有规距,小鱼捕着必须放生。”几个人寒暄,见那马静静地站在一旁低头啃青草。我抚着马头喃喃说:“马儿,马儿,让黎哥骑上你,听话好吗?”余鸯一听,忍不住噗嗤一笑:“马会听人话吗?淑茵你真逗。”我眯眼一笑,道:“你别小觑它,它通灵性,懂人话哩。”上官黎早已愀然作色,望着骏马两腿发软,我让他骑,他摇头不肯。“怕什么,有我在,试一试。”我抓住缰绳给他打气。上官黎让我一鼓劲,便有了兴头。上官黎再次走近马,一个起跃,瞬间跨上了马背。“走!”我放开缰绳,任由上官黎骑着在湖畔兜圈子。我们看着上官黎骑在马背上拍手雀跃。上官黎的胆量越来越大,最后,骑着马放开绳让它骎骎飞驰。

上官黎返回香墅岭,将我驯马一事告诉了梁婉容。梁婉容知道之后,感到异常吃惊。萧老太太躺在山形紫檀木嵌云母石罗汉软榻上,一手拈着玉佛珠,坐起身,笑道:“好孙儿,你可取了一个好媳妇,啥事也难不倒,这以后进了门,你能把她咋样?”上官黎穿着高统靴,望着窗外天晴日丽,回道:“奶奶,您别总是躺着呀,为您身子骨着想,和孙儿上外面梅花鹿囿瞧一瞧,你不知道那梅花鹿好看着哩。”萧老太太也觉得郁闷,索性回道:“孙儿,奶奶正想去观察梅花鹿,既然你说了,那我们就同去。”说着,拄着藜木杖,随上官黎慢慢走出山庄,两人径自走近了鹿囿。

在一处围着栅栏的鹿囿里,五只形态大小不一的梅花鹿或安祥卧在地上反刍,或是立着眯眼嚼草。一只刚刚一周的幼鹿崽儿,尤其引人注意。萧老太太头一回观看全身长满斑纹的梅花鹿。她拿着绢帕揉了揉发涩的眼眸,朝囿边靠了靠。上官黎道:“奶奶,这些梅花鹿是我爸特意为您买来,听说那鹿茸值钱,让你解闷消磨时光。”萧老太太心舒目悦,不时仔细观察。上官黎攥着青草,引逗小梅花鹿。小鹿乖戾灵跃,一看有人喂草,竟大模大样地走向他。这样,他就抓住小鹿,让老太太用手抚。萧老太太颤抖地伸手轻轻抚摸,它那身黄褐色的绒毛,那双滴溜溜的眼珠,那娇小的身形,令她无限回味。

晚上,在梦蕉园住处,葆君获知了一个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她的一副《喜鹊踏枝》作品,荣获全县第一名,奖品和奖金皆已颁发给了我爹。葆君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绣制杭州城及先生要求的四副绣品里的其中一副。我问:“妹妹,你高兴吗?”葆君含笑凝视着我,笑得灿烂如花:“当然高兴,它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望着四副图样,正是古人周镐在镇江画给一位朋友的连集图:《范桥流水》《浮玉观图》《刁坞藏春》和《梦溪秋范》。我问:“妹妹,这些图样如此繁杂,你能绣得出来吗?”葆君笑道:“能,只要我专心致志,慢慢绣会绣出来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往外一看,喻宥凡与王润叶两人说笑间走来。王润叶身穿素雅的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围着一条青花瓷纱巾,胸前挂一条紫水晶项链。头发绾了一个云松螺纹髻,两条眉毛染得如同两叶柳,两颊搽粉,双耳各垂一串水晶流珠花瓣,嗔声娇气道:“葆君妹妹又在绣呢,当心累坏了身子。”葆君望了望,拿绣品给她看:“省城的及先生又送来图样,我无暇休息呀。”王润叶一抬手腕,葆君发现,她腕上戴一条明晃晃的金手链。葆君道:“几天不见,姐怎么打扮得妖里妖艳的?”王润叶微微一笑,道:“我们已许订亲事了,婚事在十二月底。”我一听,脸上浮出一抹愁怏的情绪,苦笑道:“我的婚事也已许订,如今事事皆由上官先生操持,但不如你们一样招摇过市,我就寒掺多了。”王润叶觉得奇怪,遂问:“如今是人家儿媳了,怎么还住在这片清幽之地?”我说:“别墅尚未建好,也无空余闲房让我居住,一时半会,只得先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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