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65)

作者:醉蓊

晚上,我回到了梦蕉园。听说上官黎一家从省城回来了,我让葆君带我见上官黎。谁知,老天爷作弄人。当我看见上官黎一瘸一拐出现在面前时,瞬间,一切皆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使我顿时醒转。在客厅里,上官黎将他闯祸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了我。而葆君也将我的遭遇娓娓道来,大家个个扼腕相叹,一言难尽。我伫立客厅,望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梁婉容,悄声道:“夫人,孩子没保住。”梁婉容穿着米黄色绣凤凰展翅睡袍,佯装没听见。而上官黎给鱼缸里的斑点兰畴投喂鱼食,瓮声瓮气地道:“以后要注意身子,我让凤姐给你炖只鸡,温补一下。”我眸中含泪,静静望着他们。梁婉容上下打量着我,心想:这样也好。上官家不必大费周折解决他们的事了,如此便安好。只是上官仁于心不忍,面露愧疚之色,与我好言相劝,还出人意料地大赞特赞了我几句。

月光静静照在荷花池畔,几株杨柳随风拂动。我抬头望月,似见月宫中嫦娥捣药,吴刚伐桂。我心生寒意,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袭脸颊,直吹到心底深处。荷花在月光下犹如出水仙女,丰满,窈窕,曼妙。我探臂摘下一朵荷花,贴在脸上。挨挨挤挤的荷叶,像一个个碧绿的大圆盘。放在碧波上,似一层层绿浪,如片片翠玉。娇柔的荷花,身旁的荷叶为它打了两把碧绿的小伞。娇柔的荷花有着红扑扑的花瓣儿,好似涂了胭脂的脸蛋,一层叠着一层,而且,中间托着一个嫩黄色的小莲蓬。那莲蓬黄中带白,白种泛绿,就像一个个要融化的冰激凌,所有颜色都混在一起。

我张望满塘荷花,与梦蕉园芬芳夺目的蜡梅相映成趣。荷花是圣洁之物,容不得玷污,荷花是娇美之物,不可亵渎。而我,一个从千里之遥专程奔赴江南富豪家族寻找梦想的女孩,落此悲凉处境,真是羞见爹娘。人生之梦,如一场悲欢离合的戏,这场戏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凄惨。也许,现在悔悟还来得及,这段糊涂荒唐的爱情,应及早划上一个终止符。我双手合拜,望月祈求: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让人生就此沦落。难过之余,吟念一首古诗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紫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五十三章 莫愁湖情侣叙旧

上官黎自回到香墅岭后,一改往昔邋遢的生活作风,开始加强身体和四肢肌肉的锻炼。每天,他会在山庄散步,进藕香榭消遣时光。藕香榭回廊两边,植满一株株茱萸,青翠欲滴的篁竹,一群一群的灰翅竹雀叽叽喳喳。一丛丛繁缕,一片片蔷薇,分外妍绰。所有这些,上官黎无心欣赏,因为婚姻大事是他耿耿于怀的一个心病。上官黎觉得有愧于我,有愧于我腹中意外流产的孩子。开始几天,上官黎甚至害怕面对我,害怕我那委屈、愤恨、哀怨的眼神。上官黎明白,如果那天他不任性飙车,如果能对我有抚慰体贴的话语,也许事情就是另外一种转机。但现在,一切皆“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一样感到悔恨不已的不仅是他,我同样十分愧疚犯下的错。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清楚,我们之间是昙花一梦。每天,我无法面对众人,有挚亲的妹妹,有“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喻宥凡和王瑞贺,我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脸颊深陷,双眸无神。这种变化只有妹妹葆君最清楚。

斜阳晚照,我穿着蔟新的灰毛料衣服,耳朵上方各卡着一个玳瑁梳子,闷闷不乐地在莫愁湖畔漫步。我看见余鸯姑娘双臂摇橹,荡着小舟唱小曲:

“菡萏香莲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

传来的歌声欢悦无邪,美妙动人,竟将我内心愁闷的情绪化解了。我漠漠伫立岸堤上,目光温婉,神情袒然。我漫步走着,想要再听听她唱些什么。谁知,目视所及的一株老桑树下,一个孑然孤伶的身影映入眼帘,我仔细辨认却不清晰,便不由自主地朝那人靠近。大约走近咫尺之距,使我猝然一惊。“黎哥怎么是你?为何独坐于桑树下?”我问道。那人回过脸,果真是上官黎。“快过来淑茵,来我这儿。”我悠然慢步走近,偎依着他坐在老桑树下一块青石板上。“来,让我瞧瞧你的脸,”上官黎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温存地问:“怎么瘦了,脸庞上的光彩也黯淡了?”我一扭头,将上官黎的手拨开,垂下双睫,低声悲咽。上官黎有些怔凝,再问:“为什么要悲咽低泣?我又不是外人。告诉我,最近日子如何?”上官黎攥住我一双微糙的手,使我动弹不得。我感受到上官黎的双手在震颤,那沁湿的掌心还带着温暖。恍然,我落下了一滴眼泪,掉在手背上,谁知,被上官黎吐出的舌尖添吮净了。我依然在低咽,双睫上凝结泪珠。上官黎将我轻拥怀里,好言相劝道:“我知道你失去了孩子,我一样痛惜。他是我们的孩子啊。”突然,我用双眸怒视,悲呛地问:“我就落下这么一个结局吗?难道是上苍的安排?这是我淑茵的造化吗?回答我,失去的谁来弥补我?”上官黎面庞骤冷,像个木偶牢牢盯着我、思谋着我。我大吼道:“我失去了孩子,你们上官家应该高兴了,满意了,你说呀?”上官黎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伤感地回道:“淑茵,不要这样好吗?这个错应由我来承担。如果,如果不是因我发生车祸,我想绝不会是这个结局。但请你放心,我答应过会对你负责,我说到做到。”我目光一凛,肃然地问:“那好你告诉我,怎么对我负责?”上官黎一听,像是一个面临死亡,仍不愿缴械投降的士兵,望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内心狂浪飞宕。上官黎的眼眶已经湿润,他的内心在激烈斗争。上官黎猛然抓住我的双肩,使命一摇:“冷静,你冷静一点!我说过会为你负责。从风流寻欢那一天起,我就时刻告诉自己,必须对你有个交待。我是主,你是仆,仅管风流未必有罪,但世俗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你冷静地看我一眼,看着我好吗?”上官黎一动不动盯着我的双眸,想用炽热的感情来感化我的冷酷。接着,我便稍稍冷静了。我说:“黎哥,你需要振作啊,不能随泊逐流,不能像曾经那样生活,你需要改变自己,你懂吗?”上官黎点点头,许诺地说:“我因有你才感到开心。我要你做我未来的新娘,我许诺。”我听着他的话再一次默然应允。一绺斜阳映满池塘,脉脉如杜鹃泣血,桑树茂盛的枝叶在晚风里琅琅作响。我们相搂相抱,极尽绸缪,情意甚笃。我伸出纤指,将上官黎眸角眼泪轻轻一抹,娇叱道:“不许歁骗我!今生今世,你只能有我一个人。”上官黎忙不暇点头,哄弄我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今生今世,我对你的情意天地明鉴。”我微微点头,把上官黎的一根手指轻吮嘴唇里,狠狠地、缓缓地咬着,一直咬出一个香脂红唇吻印。“疼吗?”我娇嗔地问。“疼,你把我疼在心里了。”“心!在哪儿?”我说着,一歪脸将头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我看见了你有良心。你的心还在怦怦地乱跳,你听得见吗?”我痴笑了。上官黎也痴笑了。我掀起他的衣裳,目光轻柔地望着他结实的肌体,深深震慑着我。“你真坏,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我。”我说。上官黎眉梢一蹙,有些不解其中意味,用脸贴住我。“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不是我坏,有些事情非人力而能为之。”晚风吹动桑树簌簌地回响,远处湖畔荒林丛中传来水禽的啼叫。几只土褐色僻鹈,从湖面上慢慢地飞来,飞经我们头顶。纵然我无数次地对上官黎充满仇恨、充满痛斥,但在上官黎面前,我永远像一只温顺受虐的羔羊。我泪水肆流无忌,内心像秋天的荒原,干枯寥寞。正一番郎情妾意呢,我的耳畔传来余鸯一阵灿烂地笑声。猛一回眸,余鸯同父亲两人从湖畔走上湖堤。“黎哥,黎哥!来人啦。”我拼命推搡,好不容易摆脱了。未等余鸯走来,我绾绾松散的鬓发,慌里慌张拽了拽衣襟,站起了身。我望见余鸯一袭薄丝绸青衣青裤,正用手松开盘在脑后的头发,鹅脸窄腮,笑颤如花,盈盈袅袅地走来。“淑茵姐,黎哥,原来是你们?”余鸯一眼看见我们伫立桑树下。“我……呃,我们出来,散步的。”我语无伦次,一脸通红。余鸯一挑眉稍,走近抓住我的手,亲昵道:“姐,要不然上我家坐坐?”我顿时茫然,望望上官黎,他嘿嘿傻笑着。“这样行吗?黎哥你说呢?”上官黎拨拨头发,神情有一点逃避、有一点羞赧、也有一点牵强。“算了!天晚了,待会咱们就回山庄。”余鸯一听,双眸熠熠,脑子一转:“那就改天,我等着。”我脸庞带笑,轻微点头。余鸯挽着她父亲的胳膊挥别而去。“还说不坏呢,差点让她看见,讨厌!”我涨红着脸,心里怦然乱跳。在我真实的内心世界里,我已扭曲无助。这个俊美男儿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那张微微上翘的嘴唇,每回都让我难以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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