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263)
一路行来绕过重重机关,数十步一折,移步幻境;若来人仅一味跟随,至此恐怕已迷失方向。
中年人走得轻车熟路,长孙茂一面留神方位,跟得不疾不徐。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中年人在悬于山谷中心的绳桥上停下脚步,指指远处五溪汇流处一脉淡紫色滩涂,道,“那处湖心,中间开淡白的花的紫色七叶草便是了。”
长孙茂顺着他所指,往脚下滩涂看去。
那处离绳桥约摸三四百丈,并不算太高。奈何周遭空落落得,无一物可供人踏足攀岩。
溪也怪异。淌上那紫色滩涂,骤然分了叉。滩上千溪交错,像一张细密大网盖在滩涂上。
滩涂淡淡生出紫色烟气,不知是水汽,瘴气,抑或飞灰。
半臂长紫色灌木生长在滩涂隆起的小小山包上,几乎与紫色烟气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近会将灌木忽略,还以为白色小花乃是浮空生长。
除了花之外,滩涂之上还有一些不容忽视的白。
白花周遭,有累累白骨,或被浮沙吞噬,或被溪流半掩。大多分崩离析,身首异处。
还有些许锈蚀兵刃,粗略一看,刀枪剑戟皆有,不知曾归于谁手。
“都是些前来求药的高手,”中年人难得开口,“此草一年一开,粥少僧多,难免有一场恶战。死人的事出多了,又是在自己地盘上,药夫人难免不爽。便让请人来守墓,前来讨药的英雄,现在谷外争个高下,方才由我引进来摘草。”
长孙茂打量白骨,随口问道:“药夫人请你守墓,有多少年了?”
中年人摸摸鼻子,随口答道,“约莫四、五年。”
长孙茂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嗯。”
中年人不知他究竟为何这么问。
怕夜长梦多似的,催促道,“大侠能过得天堑,又能胜过敌手入仙人墓,下头的草于你而言,自然不难。快快摘了上来,我在此处等你。”
长孙茂道,“好。”
说罢轻轻一纵,直直坠下悬崖。
·
瀑布外,湖心亭。
张自明冥神打坐回转内力,李碧梧被风霜冻住一动不动,叶玉棠亦抱腿坐着留存体力。
程霜笔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脱口问道:“一株草罢了,不过能令小叶子多活上三五个月,他何至于要陪上性命?”
张自明睁眼,“草?你是说一息草?”
程霜笔道,“对啊。”
张自明更显困惑,“谁同你说,来这是为了一息草?”
“还能有什么?”程霜笔被他一记反问搞得有些迷惘,“你为什么来?”
叶玉棠心头澄明:因为他猜出了,里头那人能解的是蛊。
更或者,长孙茂,直接猜到了,那人是巴德雄。
张自明道,“五天前,我收到一封密信,说此处山中,守墓人能解百蛊。但守墓人摘不到崖下一息草,所以请一位侠士,来替他摘草,他奉上解蛊之法以作报答。”
程霜笔道,“难不成,这守墓人给不同的人,递的是不同的信?”
他摇摇头,“可长孙茂未曾收到密信,他又怎知……”
张自明道:“你是否同长孙茂说过什么话。”
程霜笔道,“我同他说,梦珠发疯,血影危在旦夕……”
张自明道,“是了。程梦珠发疯,是因中蛊。既然是中蛊,一息草如何能解?你来,若求的是一息草,便救不了程梦珠。”
程霜笔将他的话接了下去,“若三公子告诉我,来此仙人墓,求得是解蛊之法,那便救不了血影。因为血影,中的是惊鸿剑。要为她续命,只有一息草能救。”
李碧梧冷哼一声,“你那位三公子,恐怕对密信做了手脚。”
程霜笔望向天上月,呢喃道,“是啊,他怕我知晓救不了血影,便篡改密信,告知我此行所求的是一息草。若我入得山中,得来解蛊之法,血影也必死无疑。能救的只有梦珠。”
他忽然明白过来,茫茫然如遭雷击,“他既知血影必死,却以九参丸吊着她性命……只为骗我来此山中,奔波卖命?”
他摇摇头苦笑,“三公子实在好心思,好筹谋,我……我佩服不已。”
张自明宽慰道,“世事无常,人心险恶,你……你请节哀。”
程霜笔蹲坐下来,将这事思来想去,突然问,“那长孙茂猜出守墓人所提供的,并非一息草,却又为何不肯告知于我?”
张自明回头往叶玉棠一瞥,道,“怕你同他抢。”
程霜笔回想起他受困于猫鬼阵时,那个在山壁上屡败屡战,锲而不舍的倔强身影。
还有那句“我没你高尚”。
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气极反笑,低声骂了两句脏话。
将这事又琢磨一番,不知为何,长孙茂的卑鄙令他好笑,程雪渡的卑鄙却令他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