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123)
萍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师父一边走,一边轻轻敲击木盆底。越来越多蛇人从吊脚楼中走出,十分有序的跟随师父一路走进雨亭下的长桌畔。
桌畔挖了条水渠,水流哗哗作响,渠中有鲜活游鱼,正随流水奔腾。
桌上置了案板、与一只小围炉。
师父以火石点燃围炉,炉上立刻腾起蓝焰。
掌刀蛇人以一手入水,擒出两只肥硕青鱼,两面稍稍过火,左右各一刀,两刀撇净鱼鳞,再各三刀,撇去鳍、尾与头,掌在案板之上,眨眼之间,便已手起刀落数十刀。青鱼皮膏连白肉,皆被片作蝉翼般大小的鱼脍。掌于刀上,稍稍过火,置于盘中。
鱼脍片得美,刀功更是极佳,生前也不知是哪派门下的卓绝刀客。
一众蛇人围桌而坐,击掌欢呼起来。
萍月望着鱼生,自觉饥肠辘辘,口中津液顿生,手执筷子,埋头大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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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餐饭毕,众人吃饱喝足。
待到月上柳梢,师父将众人聚在庭院之中讲经。
先讲金刚经,而后讲心经。从“如是我闻”讲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说得一众蛇人昏昏欲睡,连带着叶玉棠也跟着昏昏欲睡。
萍月却凝神静气,听得异常专注。小小身子,把背挺得直直的,在一众耷拉着的脑袋里格外显眼。
讲完心经便停了下来,淡淡笑着,慢悠悠的问,“我去外面寻一寻散落的受伤之人,有人要跟我去吗?”
众人皆打着瞌睡,独独萍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师父赞许的点点头,背上装有竹挑、长索、钩子、药囊的篓子,与萍月掩上聊胜于无的寨门,一同出了寨子去。
萍月随着师父七拐八弯,上了一座山头,又下了一座山头。
经过一座座城镇村寨,游走于尸堆枯骨之中,抑或在空城街巷的颓垣断壁里头,间或寻到一两名一息尚存的活人抑或是蛇人。
若是此人饥饿,便自背篓中寻出食物予之充饥;若是受伤,便喂以内、外创药;若是气若游丝,师父便在一旁喋喋说个不休,先喂些水,再喂些吃食,耐心极佳。
若是有人深陷毒虫穴,师父便将背篓中的竹节,一节一节接上,在尾部再接一只弯钩,如此,便在虫穴外,将人勾出来;
若见有人定在猫鬼阵中,师父便叫萍月在阵外等候,徒步走入猫鬼阵心,将受伤之人背负而出;
若遇中害阵,师父便与萍月一同徒步入阵救人。
不过一来一回,沿途便已救回数十条人命,领回两名蛇人。
自此,萍月一定渐生疑惑:猫鬼可困内力不敌之人,诸多至强高手皆被困于阵中,站成枯骨。为何大师却能自如出入猫鬼,而毫发无损?
既然他武功如此高强,为何不以轻功急掠,不以内功救人,却要借助诸多工具?
回程途中,萍月始终观察师父步子。
她一定也这么观察、对比过江映:从前江映走路身直步弓;而自西道江畔回来之后,他步履再不如往日那般沉稳。
而十方鬼手说:往后他可用轻功、外功,却不可内功。
是了,内功极佳之人,往往身直步弓。
师父也是如此,必然内力上乘。
可既然内力上乘,却又为何不用?
师父留意她的目光,呵呵笑着说,“从前,贫僧与人打了个赌。那人手下兵强马壮,不容小觑。贫僧一介老者,身无所长,也就一身功夫尚可。便与他以五十年为期,以兵马与功夫各为赌注。”
这是师父许多年前跋山涉水,曾许下的一个诺言。
前朝皇室暴虐,引得多地民变,各处群雄割据。江余氓心知必将有一场大乱,唯恐四方悍敌趁乱对中原疆土虎视眈眈,便寻到师父,请他想办法。
师父当即徒步万里,翻山越岭行至吐蕃,给吐蕃首领囊日论赞讲了三天三夜的经,请他五十年不可出兵犯唐,问他肯不肯允。
囊日论赞便说,大师武功盖世,我若叫你五十年不可动用,你敢不敢依?
此言正中师父下怀,师父当即说道:有何不敢?
如此一诺一守便是一生。
萍月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能理解:明明可以活得轻松容易一些,却偏偏为何要因多年前说的一句话而为难自己?一句话罢了,又不能从中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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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往后数日,萍月每日都随师父出去寻人。如此零零总总,救出的人总有上百名。
健康之人留下些许寨中能用得上的事物,便离寨而去。
蛇人无处可去,便都留在师父寨中。
萍月也无处可去。闲暇时候,与其余蛇人一同修筑房屋,或听师父讲经凝神。
房屋破陋之处已渐渐齐整许多,寨子没个名字,总也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