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100)
小小屋子里药柜错落摞到头顶,间或摆放着一两件笛子、瓢琴之类的苗乐。
巴瑞瑛整理出五只蜡染布的坐垫,摆在屋里。
待众人依序坐下,方才说,“对于当年我兄长那冤家造的孽,我多少也知道些……诸位英雄想从哪里听我说起?”
叶玉棠心想,这不是挺好打听的么,这人为何会说“她无论如何怎么都不肯说”?又为何非得叶玉棠来“她才肯说”?她不认识巴瑞瑛,也十分确定巴瑞瑛也不认识她。
这“肯说”的关窍是什么……
她越想越奇怪,微微抬了抬眉,以余光瞥了眼重甄。
重甄道,“阿奈方便从哪里说,便从哪里说。”
叶玉棠心里一笑。买东西讨价还价,无论如何都让对方先报个数的,其实就是在探底,这种人往往最是贪心的。
巴瑞瑛倒也爽快,略一思索,道,“诸位之中,有弘法大师弟子,必然想知道大师当年经历了什么。江湖上盛传大师死之前,将《迦叶神功》留在一心岭,我想诸位也许也曾听过这些传闻,故此番才上一心岭来,想探知当年真相。方才云姑托人来找我,曾告诉我,今日来客之中,有人言及了‘何萍月’这个人……既然如此,不如我便从何萍月开始说起,如何?”
重甄道,“阿奈请讲。”
巴瑞瑛道,“黔州这一代,有不少蛮族。其中最大的两支,便是东面的谢蛮,和南面的巴蛮。谢蛮一族曾强大了百年,二十多年前,谢蛮渐渐式微,而我们巴氏一族却因为蛊术、医术,而逐渐壮大。到我父亲巴佚称王时,巴蛮已经是蛮族部落里最大的一支。不少旁的部族,都试图通过通婚,来依附于我们。但不似你们汉人可以娶很多个老婆,我们巴蛮一族,一生只可有一位妻子,哪怕贵族也是如此。我父亲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兄巴德雄,次女,也就是我巴瑞瑛,还有最小的儿子巴献玉。”
“大哥巴德雄擅长拳,蛊术不算上佳,但却为人刚直,处事有道,族中诸位长老都对他赞誉有佳。父亲很器重大哥,认定他是下一任苗王的不二人选。大哥成年之际,谢蛮有意与我们通婚,大哥也与谢王的长女情投意合,第二年成了亲,生下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儿,取名作露瑶。随后,父亲赐大哥做了族中的小土司,这也是谢氏头一次与我们族中通婚。而两百年来,与我们巴氏男子结缔姻亲的,向来都是北面的小族,何氏。”
“苗人除了像巴、谢这样大族大寨的‘爷头苗’,还有一些小族小寨‘洞崽苗’,这些洞崽苗一直受爷头苗统领,何蛮便是洞崽苗中的一支。何氏是个非常小的氏族,因为百年来族内通婚、兄妹结亲,故何氏男丁大多早早夭亡,活到成年的少之又少;何氏女子虽比男子健康一些,却也大多有些先天不足,有的有血症,多少有点痴,几乎都活不过二十岁。为能延续何氏血脉,何氏女子大多与外族男子同婚,才能诞下健康的后代。这百年来,何氏一直依附于巴氏,历任苗王妻子,比如我的母亲、姑母,都姓何。因为大哥已与谢氏成婚,所以成年后将娶何氏女子何云碧做妻子的,便该是我的弟弟巴献玉。”
“我弟弟这人,十分孤僻乖张。他没有遗传到我们族中常有的矮症,身量在黔地男子中也算高挑的,模样也生的极好,脾气却是坏出了名。他对于承袭王位没半点兴趣,从小便潜心钻研蛊术、医术,不出十岁,族中蛊先生、医先生已没有一人能及他的。医术本是我们巴氏王族女子专长,但与他比起来,我只能说,实在惭愧。他在这方面极有天才,在寨中学贯古今,仍觉得不足,便又游历骠国、陆腊、南诏,在南诏自学汉人文字、音律,回来后写成了巴蛮六书中的二书。后来从中原回来,不知怎么,有一天突然对我说,‘雅勾1,音律可以控制虫蛇,那人,为什么不可以?’”
“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做这一件事,寻来百只野猫,圈进自己寨子里,以一直雌猫与一丁点食物为诱饵,令百条性命作搏斗。那一个月里,寨中族人日夜都能听见凄厉哀鸣、皮肉撕咬的响声。哪怕从他寨子周围走过,隔着一里远,闻着那股血肉腐臭的气味,也能呕吐出来。众人都以为他得了疯病,便请父亲将他捉拿、囚禁起来。也是那天,他练成了猫鬼蛊。父亲面上有光,只稍稍斥责了他,并没有对他进行半分责罚。”
“野猫之后,是山猴,然后是山猿,然后是百名从骠国买来的奴隶。也就是那时候,他写成的《循经取穴玉龙经》与《中原奇经八脉考》草稿,被一位苗医窃走的同时,还偷窥了他刚起草的《光明躯》《神仙骨》。随后,那位苗医离开巴蛮,逃到在长安开设医馆,以两本草稿作底,打着光明躯的幌子,给中原人洗髓诊脉,害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