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与大宇宙+番外(45)
“出事了,都一块没了。”
故事很短,以至于她从没跟谁提过,故事又很长,她藏了几十年。
她在感觉到生命枯竭的时候,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回放着自己的一生:
相亲而来还没培养出什么感情就去世的丈夫,她早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唯一的儿子,他的二十几年,也是她的二十几年,陪着他哭陪着他笑,最后,竟没陪着他一块去。
后来,就独自苟延残喘了几十年。
到如今。
她抓着他们的手,呜咽哭着声音先是很小,然后就渐渐大了起来。
她像个无处诉苦的孩子,“我有些怨……不,好怨,我好怨啊。”
压抑着多年的情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泄露出来,已经顾不得任何颜面。
亲人都走光了,连同当初反对那姑娘的父母也早早去世,她连个埋怨的人都没有。
“阿新现在才敢来看我,他也知道我怨他吗?”
温知真与方见意不曾想过,戚奶奶还有这一段陈年往事,这段令她耿耿于怀、难过到失态的伤心事。
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戚奶奶……”
温知真伸手给她擦眼泪,手心是她的泪水,手背是自己的。
“知真……”戚奶奶哽咽着唤。
“戚奶奶,我在。”
“阿意……”
“我也在的,戚奶奶。”
“好孩子,好孩子……你们,你们跟小欣他们说,说我死后,骨灰就撒在南区海……”短短几刻,她似乎又换了种心态,释然笑了起来,即使眼角还有泪水。
方见意眉头一皱,红红的眼终于还是掉出一滴晶莹的水珠。
“别哭,生老病死……常有的,我,我活了大半年纪,够了。”她断断续续说。
“我的阿新,跟那姑娘,就撒在那儿,我也去,也去看看……我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所以,我的阿新也怨我吧?”
戚奶奶说着,渴望的看着方见意,似乎想透过他去寻求一个答案。
方见意怔怔回视,过了会,他突然懂了,抿紧嘴不想说话。
但他最终敌不过戚奶奶眼里的哀求。
他伸手抹了抹脸,坚定说:“不怨的。”
戚奶奶笑了。
时光回转倒序,她似乎看到了年少时的儿子,跟她说:不怨的。
那就好。
那就好。
她想着。
她觉得很累,眼皮很累,呼吸很累,这一生还是很累的。
该睡了。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阿意仔和知真的着急的呼唤,医生护士的各种术语交流。
这些声音逐渐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另一些声音反正更加清晰起来:她结婚时的鞭炮声;儿子出生时响亮的哭声;还有某天午后,她在厨房里做饭,年幼的儿子在树上叫她——
妈妈,快来,快来,我发现一个熟了的石榴了!
诶,妈这就来。
就这样答应着。
去了。
g市夏日里偶有台风,雨不大,风却不小,吹得翻天覆地,什么都显得乱糟糟的。
今天第一场台风来的前一天,下了场雨,把戚奶奶的骨灰带到南区海时,大家都穿着黑衣,撑着黑伞。
方见意的黑伞被折断了一只伞骨,雨水落在那一处,“哒哒哒”,声音极响,以至于他听不见大人们说什么,只看见爸爸朝他招手。
他过去,被示意抓了把骨灰。
他竟觉得毛骨悚然,能背起小时的他的戚奶奶,变成了跟沙子似的灰。
愣神的瞬间,手掌里的骨灰随风簌簌,从指缝中飘散,落在小山崖下的海面上,顷刻就无法从海水里分辨出来了。
他侧头去看身旁的温知真,她也怔忡的望着海面。
后来的几日,天色似乎都是骨灰一样的黑。
戚奶奶门前的石榴树在台风中被折断了主枝干,逐渐干枯,像完成了使命一样,它陪着最后的主人离开,自己也离开了。
再也没有春天像雪一样的番石榴花,也没有夏日满满一树的累累番石榴了。
有一天半夜,方见意起来尿尿,从厕所里出来,他罕见的在阳台站了会,然后独自下楼。
“知真姐。”
龙眼树下的温知真回头。
刚刚,他在阳台上看到她了。
温知真穿着绿色的睡裙,及腰的长发疏疏然披着,眉目淡淡,是古意画中的山水,下巴又尖了,浅色的唇微抿。
她像从树里走出来的一样,还带着对树的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知真姐,你睡不着吗?”
温知真点头。
方见意也不问她为什么睡不着,开口问:“你知道上面的景色是怎样的吗?”
他指了指龙眼树顶端。
温知真摇头,“不知道。”
以往就算用了梯子也不能到最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