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百味(159)
看门的不敢耽误,赶紧小心地把人请了进来, 问明来意, 便见那领头的管事模样的人爽朗一笑:“如今入了冬, 湖州这边冬天可冷得厉害, 我家主子担心顾同知初来乍到, 不大习惯这里的气候,特地命我来送些炭火暖炉之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还望顾同知不要嫌弃。”
看门人一听, 这便明白了:哦,原来是送礼来了。
依着面前这人的说法,他家主子这是还找了个好听的名目——炭敬。
他是老爷身边的老人了, 又是个看管门户的。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知道老爷在这群当官的里头还算是个清廉的。不过嘛,炭敬冰敬这种大家都收甚至收得仿佛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的东西, 老爷也是不会推辞的。
看门人了然地点点头,接过那领头的递上的拜帖,恭恭敬敬地托人送到府里头去了——去给夫人看。
白日里老爷不在家,这些东西一向都是夫人管着。
送东西的小厮脚下生风, 走得几乎像是一路小跑一般过了前院,在二道门处才停了下来,把东西转交给门边负责传话跑腿的小丫鬟。那丫鬟问清了是什么东西,就转身急急往锦春院走,到了门口把东西递了也不走,就在那儿守着方便听夫人吩咐。
侍棋从丫鬟手里接了东西,呈给姜沅:“门房那边说是过来送炭敬的。”
姜沅轻轻应了一声,打开了拜帖。
顾辞舟收些东西,她也是知道的。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大家都懂,顾辞舟当初还戏言他这是“和光同尘”,只是眉眼间到底有些怅惘。
大约长大总是要经历这一遭的。姜沅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姜家跟着姜许氏刚刚开始学习管账的时候的自己。当账本上那些个看起来清清白白的条目被姜许氏指出来告诉她这都是别人送的厚礼时,她也是觉着天崩地裂的,好像从前圣贤书里学到的大道理在这些灰色收入面前都成了一纸笑话。
姜许氏大概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怎么样,笑盈盈地看她不可置信地抛出一个又一个疑问,最后才问她:“沅沅,你知不知道‘和光同尘’的道理?”
知道?知道,自然是知道的。可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接受又是另一回事,那时她甚至拒绝去看自家的账本,还自动自发地委实过了一段艰苦日子,可最后到底是受不了了——她本就是个喜华服爱美饰,好弄花品茶赏画听琴的人,可那么多的精致扮相,那么多的风雅趣事,哪一桩不要钱?便是点竹燃香,她还要挑个漂亮香炉呢。况且,别人都在自在玩乐,独她一人艰苦朴素,她看着也实在有点不乐意。
于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她灰溜溜地重新过上以前的生活,重新拿起账本,自我安慰全天下都是这样,独她一人勤俭节约并没有什么用处,还平白显得怪异不合群,随大流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之后每每施粥施药的时候她总会多捐上许多银钱,算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想来顾辞舟也经历过和她一般的当年。
当时姜沅笑盈盈靠着他,说起这一段故事,顾辞舟的眼睛便忽然闪闪发亮,仿佛倒映着万千灯火,明明如月。他这般注视着她,看得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只觉得一股热气蒸腾上面颊,再往后,再说了什么,便全然不知了。
想来都是些羞窘过度之下的胡言乱语。
回忆起旧事,姜沅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儿笑。
只是这笑容很快便僵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礼单,两丸黑水银似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地倒映出两个字,“红弦”。
在一堆“鎏金三足鹤饰香炉”、“银丝炭”、“吴子垂钓图”里面,突兀地出现的这样一个女性化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姜沅简直心知肚明。
姜二老爷后宅的一位姨娘就是旁人送来的。送美人,着实是个讨人欢心又轻松的好法子,早就在官场上形成了风气。
比起不知对方是否喜欢的古籍字画,买一个调教好了的漂亮女子实在是要容易太多了。毕竟,妾室这种东西又不是只能有一个,脸蛋漂亮些,身段靓丽些,文才好些,甚至名字好听些,都可以成为纳入囊中的理由,在这样自然的心态下被送了一个漂亮小妾,几乎没有人会拒绝,也几乎没有人不会高兴。
于是,蔚然成风。
只是万万没想到,如今这风竟然是刮到了她头上来了。
姜沅捏着礼单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了起来,捏得指节都有些发白,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知道了,收下吧。”
想来不收下对方也不会心安——湖州富户给新上任不久的同知送礼,求的自然是一份庇护了,说不准还想结个善缘,毕竟是特意打听了顾辞舟的习惯,到落了雪才借着送炭敬这样巧妙的名目送来的。平白无故退回去惹得别人心里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