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22)
杭逸坐在熙春楼二楼的厢房内,身旁珠环翠绕、红妆罗绮,唱曲歌吟、钱银尽洒,喝酒猜拳、掷衣以娱,不亦乐乎。此处位置极佳,上可达名娼遂阁,下可观楼台赶趁(吹拉弹唱谓之赶趁)。
小厮从三楼杏雪阁下来时,杭逸一眼便瞧见,赶忙呼来,问之何如?小厮据实答曰,杭逸先是一怒,欲横冲直上,转念一想,又谓之“情趣”,妙哉!且再攻之,断不怕金银赏玩炸不毁,珠玉宝珍催不烂!便又与身旁众人饮酒作乐,一夜笙箫,又见天明。
兰雪院内,坐在上方黄花梨雕花鸟纹圆椅上的苏月娘端起银錾蜀折枝牡丹蜀葵纹茶盏,抿了一口,说道:“妹妹,听说逸哥儿昨夜又是宿眠花柳,近余月来更是为着一名娼艺伎一掷千金呀!”
坐在下首黄花梨灯挂椅上的柳氏,神色一顿,手指紧绕,帕子一绞抹着眼角儿,回道:“哪里来的乱嚼舌根、莫须有的话污了姐姐耳朵,小孩家家向来喜卖弄,在家看了些诗词歌赋,按捺不住,想去同人切磋高下,交流长进。昨儿便与一众诗友聚会吟诗,下雪雅集,怎就以讹传讹,谣传成了宿眠花柳?姐姐,管家十余年来,人人交赞,明察秋毫、处事公正、不偏不倚,断不会轻信小人之言而冤了逸哥儿呢,逸哥儿也担不起如此罪名呀!还请姐姐明察!”
“我定是相信从小看着长大的逸哥是个好孩子,也相信妹妹断然教不出这样的歪风习性的孩子,逸哥儿也断不会做出如此有辱南园清流之事。但我虽信,却难堵众人悠悠之口,毕竟有人亲眼所见,这众口烁金,时间长了,日子久了,难免传到老爷耳朵里。老爷虽说十余年来,信任我也不大打理这园中之事,但对于子女的教习品性却是断没有疏忽过,恐怕老爷若是知道了,逸哥儿就……”苏月娘话未落尽,便又端起银錾蜀折枝牡丹蜀葵纹茶盏喝了一口,叹了口气,似是惋惜。
“姐姐,老爷这日理万机、无暇过问的性子,您会不知?若姐姐不提,老爷又怎知呢?”柳氏看着苏月娘说道。
“哈哈,妹妹,莫非是疑我向老爷告状咯?这园子里大大小小、桩桩件件,事事皆要我过问,我哪里得闲还去老爷跟前寻逸哥儿的不是呢?况且,我既代为主母管事,那在园子里的子女教养上,也有一份责任与义务,断不用禀却老爷,再来裁决定夺,此番只是念你我姐妹情深,念逸哥儿年轻无知,特寻你来好生劝诫。你非但不听,倒是反咬一口,攀诬起我来了,刚好今日老爷在家,倒不如一同前往博雅堂,分辨个是非黑白,一清二楚才好呢!”苏月娘厉声说道。
“姐姐,莫生气,妹妹也是一时着急上火,口不择言,心口不一。心里明明念着姐姐的好,念着姐姐平日里对妹妹的照拂,但这一着急上火竟胡言乱语了起来,姐姐,莫气!妹妹在这给姐姐赔不是罢!”柳氏连声说道。
“罢了罢了,我也乏了,就不留妹妹坐下喝茶了。刘妈妈送送柳小娘罢,外面冰天雪地,妹妹可别着急上火,得留心脚下才好呢!”苏月娘说完,便起身回房,头也不回。
柳氏一脸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看着苏月娘的背影暗自咒骂。
刘妈妈回到房中,走至苏月娘身后,便揉肩便问道:“小娘,今日为何要请柳氏前来,说如此一番话,逸哥儿宿眠花柳本就板上钉钉,您直接家法处置便是,何苦请柳氏前来,说长道短的呢?”
“我虽为代为主母管家,但非名正言顺,并不能同其他当家主母一般行事处置,说不好听,我与柳氏皆为妾室,我若直接拿了杭逸处置,杭逸有错便也不是全错,我反倒惹了一身骚。但如今我把柳氏请问明面上劝诫一番,一则履行了代管主母之责,二则把事情扩大,宣扬了出去。即便我不去老爷跟前寻杭逸不是,博雅堂及涵碧山房也自会知晓,至于惩处杭逸,自不必我去费心了,我们隔岸观火便是了!我何必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如此一石二鸟岂不妙哉?”苏月娘微阖双目,悠然说道。
“小娘真是足智多谋,七窍玲珑水晶心呀!是老奴愚钝了,竟不及小娘万分!”刘妈妈说道。
“柳氏一房,我向来不把她放在眼中。倒是杭卫、杭柔,始终刺手呀!他们一房自是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竟找不出丁点儿错处,让人无从下手!真真是头疼!”苏月娘道。
“小娘容禀,我这老婆子经常上街采买,又时常与园中婆子吃酒玩乐,倒是听得些许私密之事,只是不知真假,不敢随意胡说。”刘妈妈道。
“你我主仆两人,但说无妨!”苏月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