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兄妹(4)
与其把女儿嫁给别家,不如嫁到周家,至少自己对周父的为人还是了解几分的。
就这样,在1989年腊月初七这天,周善才娶了徐珍。
周善才大徐珍两岁。可即使大两岁,却也都是毛孩子,加上两人脾气都烈,之前又不认识,有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显然,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吵架就是一种途径。
那时候周家尚未分家,周善才和徐珍天天打架。对面屋子的周老太太一开始曾试图拉架,结果第二天俩人打架的时候直接把门锁了。周老太也只能干着急。
俩人一吵架,徐珍一生气,势必要摔东西。锅碗瓢盆,茶杯热水瓶,只要是手边的东西,徐珍一溜儿都能拽地上。等气消了,周善才拿这事取笑她,她就正正脸色,干巴巴地开口让周善才重新买。
然后下次吵架还是会摔。
别说,吵着吵着,俩人感情还真好了起来。
对于年长的人来说,儿女结婚之后,下一个提上日程的势必就是抱孙子。
可眼看着周善才和徐珍结婚两年了,跟他们后面结婚的张家孙子都会走路叫爷爷奶奶了,自己家儿媳妇肚子还没动静。周老太又着急了。
其实徐珍自己也挺着急的。自己同一辈结了婚的姐妹们都有了孩子,要说她不着急那是假的。她不讨厌小孩,周善才也说他喜欢。
一开始徐珍不知道可能是自己的身子问题。两人结婚一年后,开始准备要孩子。
一年后,肚子没动静。又一年,还是怀不上。
徐珍开始着急了。
两个人到乡里老中医那里看,老头把着脉轻轻摇头,说往前着凉太严重,寒着了,只开了一大包草药让回去调理。去县城大医院看,医生也只是谨慎地说,怀孕的概率很小。
两人去了很多医院,大的,小的。见了很多医生,中医,西医。吃了很多药,医院开的,或是偏门左道的土方子。
都收效甚微。
徐珍很沮丧。觉得自己可能这一辈子都做不成妈妈了。
于是在1992年这一年年底,周善才和徐珍商量,两个人不要孩子了。自己过也挺好。
徐珍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成为谁的妈妈了。
90年代,一个说开放仍蒙昧,说腐朽又开化的年代。即使穿着喇叭裤,烫着大卷走在街上,即使徐珍相信周善才很爱自己,相信他的话都是真心实意地,当她从人群中走过,还是会被一些声音撕扯。
“生不出孩子。”
“身子不行。”
“苦了老周家喽!”
这样的话不时就会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在深夜里不能入眠。
话语是善也好,恶也罢,它带着刺,割破了徐珍心中最后一层防守线,穿过她的心脏,玻璃碴子一样扎在上面,一遍遍告诉她,其实她一直很在意很在意。
要说徐珍对做母亲这件事情有多期待,那恐怕也未必。毕竟怀孕生子的痛,她也打心底里害怕。可只要想到自己可能根本没有机会做母亲,那痛也不比分娩的痛楚要少几分。
她想到周老太不达眼底的笑容和几度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到周善才抵抗着父母和外界的眼色和压力,一如既往地保护她对她好。
所以在听说,隔壁村有一户人家要往外送一个男婴的时候,她动心了。
若不是自己不能生,老人家又有传宗接代的思想,谁会要这样一个别人家的不清不楚的男婴呢?她承认她是愧疚心理占了上风,又觉得年轻的自己再也不能承受得下那些风言风语,在周善才问自己什么想法的时候,她选择了接受,成为这个甚至不知名姓、身世未知的男婴的母亲。
男婴是在11月出生的。是隔壁村在南方打工的女儿,在外怀了孕回家偷偷生下来的。女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大出血死掉了,如今家里只剩下她的一双父母。
两个老人是战乱年代后相识的,结婚的时候年纪都已经不小,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上了年纪一身老人病,又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如何都是养不起这么一个孩子的。
孩子生下来几个月,老人心知自己活不长久,可又怕孩子最终沦落了,迫不得已之下才暗里找人寻一处好人家,看愿不愿意收养这么一个孩子。
这样的事情在从前其实并不少见,以往年岁不好的时候,一些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便会将自己年幼的孩子卖给富裕的家庭养。偷偷生下孩子放到别人家门口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现在生活水平在变好,这样的事情毕竟越来越少了。况且还是个男婴。
想必若非遇到此般境地,本不会被送出去。
徐珍听周善才将那一家的大致情况讲明,有些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