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兄妹(128)
他就那么站在窗子前,翻来覆去地算着什么。凌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从窗口吹进来,将他额前细碎的头发吹得七仰八叉。
才几个月没见面,他却疲惫了很多。眼底是化不开的青色,眼下的泪沟也清晰了几分。
周岺心里难受极了,突然觉得自己的那些苦闷根本算不得什么。她也没想到,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他说钱的事情不用她操心,说周善才的医药费够,说他工作挺顺利的。
他这么说,她就真的信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岢将手机摁灭,走了几步从身上摸出了烟和火机。
他坐在了台阶上,将烟抿在嘴角,摁了一下打火机。
火苗‘蹭’地蹿了起来。
他盯着那簇火看了几秒,凑了凑身子将烟点燃了。
在此之前,周岺甚至不知道他抽烟。
白色的烟雾升起,将他的背影罩住,仿佛一张无形的网。
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没什么表情的,疲惫的。
周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悠长、深邃,好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只是在盯着窗外歪歪斜斜的枯树。
烟,一根根接连被点燃。
燃在她心口的疤痕,连同她整个心也一并被燃烧尽了。
“咳咳……”
也许是呛了口烟,他压着声咳嗽了几下,终于将最后一支摁灭了。
周岺看到他将头靠在墙壁上贴了一会。
那面墙壁上满是干裂的墙皮,触碰时会有洋灰落下。墙面上印着各色各样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开锁,文眉,整形……
他被隐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靠在那堵墙壁上。
很久之后,他轻轻地站了起来。月光从窗子溜进来,投在了灰色的影子上。那团模糊的影子一点点地移动着,最后停在了那扇门口。
周岢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已经合上很久了,楼道里也早已静了下来,只有周岺还怔怔地坐在台阶上。
在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的几步间,在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影子上的一瞬,她应该是花了眼,竟然看到他发间夹着几根白发。
周岺在那里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坐了第一班公交回到了火车站,当天中午就到了学校。
她趴在宿舍里睡得昏天黑地,做着混乱不堪的梦,耳边全是周岢的声音。在梦里,她收走了窗台上的烟蒂。
她记得,好像有十四根。
*
2020年冬天,两人在这辆车上各执一词,双方谁也不肯松口。最后她妥协了,他却怎么也不愿承认。
他们之间还有爱,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块石头从来不是爱或不爱,而是包裹在爱意背后的隐瞒和不对等。
多奇怪。
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最珍视对方、最亲密的存在,不是因为不够爱而分开,而是因为太爱对方而放弃。
那些周岢没说出的话,周岺不会少,那些周岺没有说出口的秘密,周岢也绝不会少。
就像周岺小时候读过的那篇小说,一对贫穷的夫妻,妻子将自己的头发卖掉为丈夫换取了表链,丈夫将珍爱的手表当掉为妻子换了一把精致的梳子。
相爱的恋人总是自然地把爱人放在自己前面,恨不得将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一并掏出来全献给对方。即使代价是牺牲掉一部分自己。
就是因为太爱,太在意,太小心翼翼,所以不想把自己的难处告诉对方,不想让自己难过的心情被对方知晓,不想对方因为自己而分心……可究竟什么是爱呢?这样爱一个人难道就是所谓‘爱’的真正定义吗?
故事的最后,夫妻两人都为对方舍弃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可换来的礼物却显得毫无作用了。这样的结局,在那样一个故事里满是温情,可在周岺和周岢的故事里,留下来的只有萧瑟与颓唐。
周岢按了按额角,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
他想起周岺大学开学前和自己的那次谈话——那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却终究以最难看的形式结束。
*
整个高考完的暑假,周岺都在生病。刚开始一直发高烧,好不容易高烧退了却始终低烧不断。她像是把自己困在了某个地方,一直不愿意睁眼,整日躺在床上昏睡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
周善才没有办法,只好叫周岢过来。
在她烧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是周岢将她硬拉到医院的。所以她迷糊之间说的胡话只有他听到了。
可他怎么能说呢?他又怎么能告诉她,他其实也很痛苦?
那次北京之行,本不该以那样的形式收场。他从她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周善才正坐在客厅里。他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的是一本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