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书爱情(9)
当酒店外人都走光了,我才敢走到路口那边,恰巧又遇到一个大学同学和朋友骑车经过,我们在那说了半天话,雨下大了才分开。
第二天晚上,看到酒店外面霓虹灯牌和营业灯都没有开,我感到一种痛苦的解脱。但当走到丁字路口,看到酒店玻璃门后没有她的身影,我又感到强烈的失落。当我到家走上阳台,一身红衣黑裤的她恰好从大厅踱了出来,她看到了我,转过身让我看到她挽在脑后的圆髻。她站到了门后,背对我在明亮灯光中款款地踱来踱去,就像一只美丽矜持的羚羊。她的岁数一下变大了,成熟了那么多,个子也显得更高了。璀璨的灯光照着她美艳、凝定的倦影,有一种独立舞台的雍容。几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趁家长们聊天的时候,一歪一歪地爬上了酒店的台阶,隔着玻璃门向里面好奇地张望,站在门后的她友好地伸出手,和孩子们做起了握手的游戏,孩子们都显得快活极了。
后来雨下起来了,我又去外面,看到凄风苦雨笼罩着酒店,玻璃门外一派冷落,大厅灯光辉映着她美丽的身影,她正懒洋洋地倚在门上,用手指轻轻触碰玻璃上的凉意,这时她的脸迅速抬起,向这边看了过来。
在这清新、潮湿的凉风荡进房间的晚上,我忍受着相思刻骨和急欲下去找她的冲动。我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难以下定决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终于我拿起雨伞,走到门口又放了回去,我想象着自己挤在她的伞下,送她回去的情景,不禁摇摇头关上门,抑制住紧张的心情走下楼去。
我站在院外绵绵细雨中,一身齐整,坚定而又孤独,又开始了对她的等待。对面巷口小店的老板娘和路上行人对我投来的注视深深刺伤了我,感到他们已看穿了我的秘密似的。酒店已经下班,玻璃门后灯照离席,她的身影还迟迟不见。平生第一次这样,我只想落荒而逃。我想到或许刚才在路口打车的那个姑娘就是她?我转身回来了,难过地在藤椅上坐了很久,我不想再进行这种无谓的游戏了,我感到过去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四江远洋回来了。他们海员就是这样,一走就是大半年,回来一待也至少半年。有时到家没几天接到公司电话又要走,所以回来就到处找人玩。下午我们到街上逛了半天,买了几件衣服,又陪他到发廊剪发。我用店里的剃须刀刮了胡子,我一个月刮一、两次就够了。他吹头时发现头发稀了不少,说是下到船舱冲洗航空油掉的。回来在院外看到一个小贩三轮车上卖旧杂志,四江买了几本军事刊物,又去对面录像店租周星驰的片子。这工夫我翻看一本现在已记不清是叫《山花》还是《火花》的杂志,背下了上面的一首诗,这首诗让我想到了她。街头人来人往,薄暮中飘浮着春天的气息,那边酒店玻璃门后没有看到她。
三月初,梧树梢上已长出了新枝,春色虽微,但走在路上,上空枝条几乎不动,下面街道阵阵和风沐身而过,我想起了女诗人张烨的那首《车过甜爱路》:
……
初春
梧桐枝头跳跃着嫩绿的希望
汽车在清新的柏油路上奔驰
一个声音在车后追赶
呼唤着我的名字
车过甜爱路没有停下
我抓牢摇晃的把手一声也不响
仿佛来时并不明了,我为何
梳理得如此整洁优雅
为何在衬衣的领口,悄悄地
别着一朵清馨的春兰,为什么
一路上胸口悸动脸颊发烫
可这一切
微笑在路边的梧桐
旧时相识的飞鸟都知道
车过甜爱路
没有停下,我一声也不响
心中的天空正在下雨
晚上半块白月在高空云雾中鬼魅穿梭,忽隐忽现。路边梧树干在一人多高处分枝,上面刚刚修剪过,树梢只到三楼高。水泥色枝丫如牛脊般粗壮,从下面经过感到能一跃而上。
酒店门头上营业灯和霓虹灯牌没有打开,紧闭的玻璃门后没有她的身影。我寂寞地走上阳台,看着店内的灯光。这时她的红影从一张圆桌旁绕过,手中托着一只银盘,袅袅婷婷地向大厅深处走去。原来在门后看不到她时,她都在这里。我耐心地捕捉她不时闪动的身影,感到以前太不细心了。
后来她的身影走了过来,在我注视下关上了玻璃门。她转过身去,背对我站了一会,又向大厅踱去。很久她才绕向一张铺着白台布的圆桌旁,身影时隐时现。又过了一会,她出来为几个客人拉开门,关上后又悄悄离去。这中间她看了我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是充满幽怨。她没再出现。我扶着纱门的手硌得生疼,看着玻璃门后人们进进出出的那种空落,渐渐感到需要一点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