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凰(狗血)(300)
……她不仅不提说这些, 甚至也没有拿这些事,来谴责过他一句半字。在从他这里,得到了永不伤害颜昀和阿慕的承诺后, 她就像对他无话可说了, 没有半个字, 要对他说了……
……这样的无视和沉默, 似比怒恨的谴责, 比真刀真剑的伤害,更叫人心揪地难受。他不是置身在狂风怒浪中,还可拼力挣扎,他像被迫沉沦在死水沼泽里, 动弹不得,只能极清醒地,看着自己,一分分地沉进无光的黑暗里,骨血随之冰冷,呼吸随之断绝,最终独自溺死在无人的水底……
“……琳琅”,穆骁忍不住打破这死寂,轻唤她一声,欲说些什么时,见方才沉默许久的琳琅,不待他言,已微抬眸看他,先开口问道:“他人呢?”
这个“他”,自是指颜昀了,穆骁心中幽苦酸涩,而嗓音,依然温和,“他还在香雪居,朕只是怕他再生事,命人将他看控着而已。朕没有杀他,朕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
于榻上抱膝静坐着的女子,听后眸光微垂。穆骁见琳琅又不看他了,忙紧着道:“你现在,还是多住在宫里吧,颜昀……颜昀他既对你有了那样的心思,离他太近,很是危险……”
她对他这一句,没有明显的表示,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轻轻地道:“陛下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无波无澜的一声“陛下”,像是在称呼一个陌生人,与她没有任何纠葛,无爱亦无恨。穆骁想顺着琳琅,抬脚离开,可右足在迈了半步后,怎么也迈不动了。是对自己昔日所为的深重悔恨,如高山河流,绊着他无法离去,是极力想要弥补的奔涌心绪,紧紧牵着他离去的步伐。
“琳琅……”他再一声轻唤,离去的脚步,转走至她身前。心中悔恨,如狂潮涌上,他难再自抑,在她榻前半蹲下|身,仰看着她道,“我……我过去因为心念不够坚定,误以为你那时,真的负了我,真的要杀我,心中怨恨积了多年,由此,做下了许多错事……”
他深深忏悔着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为自己少时的轻信无能而自责,为自己后来恃权行凶而自耻。身前榻上的女子,在他的忏悔声中,始终埋首于膝上,她不看他,亦长久不语,在他痛悔许久后,方闷声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要再说了……”
至少,不是极疏远的两字“陛下”,穆骁急道:“我知道,无论我现在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彻底弥补我的过错,可……可我必须要弥补,拿我一生来……”
“……如何弥补呢”,琳琅忽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并抬起头来,定定看向了他。
惊见琳琅双眸,不知何时起,已然通红,穆骁一怔后,满心愧悔,更是有如刀割。他颤着唇还未言语,已听琳琅语极悲凉地道:“如何弥补呢,陛下对我做下的事,犹甚于霍翊从前,陛下从前心中有恨时,将霍翊千刀万剐,都不足解心头之恨,现下所谓的弥补,又如何……如何能消我心中之恨……”
在事情尘埃落定,阿慕和丈夫得保平安后,琳琅便不愿再面对穆骁,面对她曾深爱、后又深恨之人。她强压着心中的痛苦,她不愿去想这些事,可逃避和压抑,只是一时,只会让她心中的痛苦,越压越深。
当此刻,穆骁的声声忏悔,勾起了她心中深压的痛苦时,连日来令她心力交瘁的强行压抑,再绷持不住。她难再压制心中的痛苦,比之单纯受恶人欺辱,比之单纯地去恨一个人,昔日所爱之人,对她施加了种种欺凌侮辱的事实,要残酷上百倍千倍,由此带给她的巨大打击和痛苦,也是深不见底,是一世难醒的噩梦。
“我从前,不知身体受辱,是何感受,是陛下,让我知道了……”
“我从前,不知与爱人‘死别’,有多痛苦,是陛下,让我知道了……”
…………
女子微哽的嗓音,算不得有多么激烈,甚还很是平静,可这平静,更似一柄柄磨得锐利的尖刀,直扎在穆骁身上。他望着强忍痛苦的琳琅,望她眸中泪光隐隐,不觉在重如泰山的愧悔下,朝她跪了下去,无比悔恨地唤道:“琳琅……”
他过时的悔恨,不能抹消已经带给她的残酷伤害,她对曾经的少年阿穆,失望透顶,她对如今的晋帝穆骁,不愿再施与半分感情。甚至,连他一声“琳琅”也听不得,曾经亲密的称呼,如今唤来,更是凸显物是人非,现实悲凉。
压抑的苦痛,尽数迸发,她不禁失声垂泪。穆骁心如刀绞,颤手靠前半分,便见她侧身避开。欲拭泪的手,僵停在半空,穆骁肝肠寸断地,跪望着背对他的琳琅,只觉他与琳琅之间的天堑,此生似是难有逾越的可能时,听有脚步声走近,见是呦呦,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