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见(128)
于燕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她并不认可:“碎片化的爆款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要保证一定的概率,就要求稳定数量,这样一来,单篇耗费的时间短,总的工作时间却并没有减少。”
“但这样的工作技术含量低,对人员的要求就低。我请一个资深的老牌记者,月薪可能要两万以上,请两个本科毕业生乃至实习生,每人五千就够了。”
“……”
“而且你没发现吗?就拿你自己通过网编部发表的文章,点击量多的都是以普通人为主角的几千字的报道。所谓曲高和寡,专业性太强的文章和大众读者是有壁垒的,从长远来看,风相需要一小撮能力出众的记者撑场面,也需要一群更现实、嗅觉更灵敏、更懂得怎么赚钱的人帮它活下去。”
“所以我可以认为,这就是分部之间工作气氛不同的原因?”
“如果你觉得你们那边都是精英,而我们都是俗人的话。”
“我没有这样觉得。”于燕说,“我只是找不到可以融入的点。如果这里并不需要我,我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您没有把我派去新媒体部,也没有让我学其他技能,光是压缩我的发挥空间,我就已经很难受了。”
李望荣哈哈大笑:“那你为什么不停一停,摸摸鱼,我们基本上都是边摸鱼边工作。”
“这样才知道网络上流行什么,读者爱看什么,以及学习其他媒体的运营经验是吧。”
“是啊,道理你都懂,为什么还要纠结那些选题呢?”
于燕想,她明明比他年轻,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却比他弱多了。
李望荣打量她皱眉思考的表情:“看样子,我还是没有说服你。”
“您的目的是说服我吗?”
“起初是这样,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被我说服。”
于燕想了想,把那听可乐握在手里:“我的理由很长。”
“你尽管说。”
于燕便真的慢慢说:“我大学毕业前在电视台实习,有次去采访城中村改造的钉子户,碰到一群人在吓唬两个老人,摄像师没进屋,掉头走了。后来我报了警,结果话筒被人砸了,再出去,同事已经离开,我打车回到台里,摄影师安慰我话筒不用赔,又说这新闻拍了也播不了。
实习结束时,我的老师给我的评分很低,我也不想待在那里,就找报社、杂志社,在面试时他们都会提到新闻的生命是真实性,只有风相的面试官问我:‘你相信新闻的生命是真实性吗?’我说,我不相信。
“能被人看见的新闻是新闻,被人看见的证据和细节是事实,那不被人看见的呢?难道大多数人觉得真实,就一定是真相吗?”
“你在钻牛角尖。”
“面试官也这样说我,但他最终给了我机会,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报道,尽量谨慎,客观,不让自己犯错。”
于燕想起这些年,风相从来不是权威的发声者,但他很包容,就如同他的理念:湖海山川皆是风过之处,人间百态方为众生世相。他给了她一个平台去见人、见识,也允许她保留俗念,坚持自我。
“我记得我第一次写封面人物时写得很长,二稿改完还有两万多字,和编辑彻夜沟通,一段一段地改,最终定稿时,我的领导告诉我,辛苦的是我们,了不起的是读者。在一个什么都讲究快的时代,他们还愿意静下心来读我们的作品,这就是我们的价值所在。
出刊后,我收到了读者的来信,那时我才发现,如果我要表达的被人看到了,哪怕只是很小一部分的人,他们懂,并且理解、喜欢,那我就会觉得这种共鸣真好。”
李望荣问:“难道你写新闻报道,写一点短文,鸡汤文,不会有这种共鸣?”
“会有,但共鸣的长短深浅不一样。我不期待自己的文字有什么作用,只是喜欢这种分享的方式。就像画画,我描绘出一个人的样子,然后被别人看到,神奇的是,这个人和我们同处一个时代,却有和我们不同的活法,我们可以接近他、端详他、触摸他,这就是这份工作的有趣和美好所在。”
李望荣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女孩,这些天,他觉得她很上进,也很执拗,但她最大的闪光点是真诚。就像现在,她脸上的欣喜和投入是骗不了人的。
他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神情了。
他把啤酒罐喝到见底,决定和她说些重要的话:“小于,我在风相待了三十年,在一线只有七八年,你是专职的记者,那我就是专职的领导,所以到了这个岁数,上面还信任我,让还做管理和创新的试验。事实上,我给不了你专业上的帮助,也压根不需要你来这里替我做些什么,但你要知道,总部要提拔人,不仅是要提拔技术骨干,也要锻炼你们的领导和应变能力。就像小李去你的位置,他不需要交出和你一样的作品,因为他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信息统筹者和策划者,但他缺少的是严谨和细致,所以他去适应和学习……那你呢?你知道你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