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归(129)
可他是皇帝,他要护着的,是四海万民,他不能牺牲的,是千秋功业。便如此刻,目送永禄一家被贬庶民,驱逐他乡,也只能悄悄地隐藏在夜色之中,默默如过街老鼠,连道一声“再会”,都仿若见不得光,哽在咽喉,直到最后,也未能说出口。
这世间啊,终有太多事,叫人有口难言。
这世间最尊贵之人,独自站在黑漆漆的冷风里,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心想事成,却又,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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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兴都西市码头,便已是一派欣欣向荣。
此去沁河的官船尚未驶入渡口,等船的旅人,早已翘首以待。
东首的草棚下,坐了一家三人。
那一身素衣的妇人,正哄着有些疯傻的丈夫。他一手捧着个铁盒,一手握了个偶人,正问那妇人,自己该选哪一个。
坐于对面的公子,黯然别过脸去,衣袖下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阿娘,为何坚持将荣英一人留在兴都?”
“荣英自小娇生惯养,如何吃的了颠沛流离之苦。她没什么谋略心机,自然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不像你,要受父母所累…你的那位舅舅,是个难得念旧情之人,他会将对我的亏欠,全数,还给荣英。”
“…您是不是早就知晓,父亲会得如此结局?与他大吵一架,不过是为了荣英?”
那妇人微微笑着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儿,“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红衣女子驾马飞奔而来,惹得码头众人目之所致,都是那张美得惊艳的面孔。
那女子下了马,便直奔东首草棚。
阿烟以民间晚辈之礼,拜见了长公主与裴元,这才坐到裴雨舟身边,自顾自道:“我知道你恨我诓骗于你,可那是师傅交代的,我不会不从。如今,亦是师傅派我来…监视你们母子,不论你高兴不高兴,沁河之行,我是去定了。”
说完端出食盒里的茶糕,挑了两块儿好看的,用帕子裹了递给长公主,自己拣了块儿巅碎了的,低头小口吃着。
狐狸模样的茶糕,绿油油的,透着一丝丝恬淡茶香。长公主笑吟吟地吃完一块儿,还问及出自谁手,仿若阿烟口中的“监视”二字,毫无意义。
阿烟看了看食盒里剩下的“两只小狐狸”,有些心不在焉:“是我师妹给的。今早她启程送清辉世子远去边境,就差把宫里的药材搬空了。她与我一向不对付的,也不知怎么,百忙之中,还想起给我一盒子茶糕。”
“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又怎会真的与你不对付。”长公主向着皇宫方向,也不知是在说阿烟,还是在说她自己。
远处官船进了港口,码头上人头攒动。
长公主一家毕竟做人上人惯了的,还要照顾疯傻的裴元,此时略有些不知所措。阿烟领着长公主夫妇先上了船,又折回与裴雨舟一道拿行李。
慌乱之中,便有人撞散了阿烟的包裹,阿烟眼疾手快,捞了里头一轴子字画护在怀中,衣衫首饰的,散了一地。
“从前只喜爱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如今怎么怜惜起字画来。你是准备一辈子都装雅盗了?”裴雨舟蹲下身去,替阿烟收拾好包裹。递还之时,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抢了那卷轴,他倒要看看,这里头还藏了什么玄机。
卷轴展开,阳光落在画卷之上,灰蒙蒙的江水镀了金黄,画中一叶扁舟之上,模模糊糊,站了两个人影。
这是他书房中的画轴,是他年少时的画作,提了诗句“江上青烟泛雨舟”的那幅。雨中孤舟,本只一人独行,去沁河找父亲之前,他亲自添的这红衣身影。
“还给我!”阿烟抢过画轴:“你自己说的,只要我扮好崔静嫣,你府上好画随本姑娘挑!”说完一溜烟跑回了船上,见裴雨舟没跟上来,又只得站在甲板上,一脸怒气地等着。
裴雨舟忽而就舒了一口气,气定神闲地朝着那官船行去。
监视也罢,陪伴也罢。若这一切都是做戏,我愿陪你一直演下去。
他登上了船,与那个红衣身影站在一起。
大船荡开层层涟漪,天光收了一江璀璨,灰蒙蒙的,眼看着要下起雨来。裴雨舟望了望一脸倔强的阿烟,原来真有那么一天,他找回了自己的姓名,活成了他笔下画中的样子。
第98章 终是月下归
南境与奉启边境,有个叫邬回的小镇,那里民风淳朴,消息闭塞,倒是个躲懒偷闲,远离是非的好去处。
演月与顾清辉,已在此居住两月有余,收到阿烟来信之时,正与顾清辉一道,张罗着与那几个自愿跟随的暗卫兄弟,修补漏雨的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