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饲养关系(85)
宋泠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打退一步,仿佛她卯足了劲想要装出一点大人的样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模仿是多么拙劣和幼稚。妈妈依然将她视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板着脸赶她离开。她咬住嘴唇,在妈妈的命令下抱着书包回房。
教科书摊开放在写字台,停留在小考内容的第一页。她看不进一个字,满脑子想的都是妈妈哭泣的模样。平静下来后,许向弋那张写满憎恶的脸便间歇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宋泠欠了很多债,而欠许向弋的那一份,大概永远都还不清了。
***
整个周末,宋泠都把自己困在成堆的作业和考卷里,但是她明显感觉自己无法专注地做题。她每隔五分钟就控制不住地看一次手机,秋露白不时地来找她对答案,她报了几个字母过去,发现自己几乎错了一半。
望一眼确认房门紧闭,宋泠偷偷地用红笔在自己批改的练习题旁画勾,然后拿修正带把原来的答案盖住,写上正确答案。她想着一会儿可以把全对的习题给妈妈看,告诉妈妈不用担心,可她听到家门打开和落锁的声音,妈妈出门了,没有说原因。
宋泠没由来地想入非非。
妈妈会再去见那个男人吗?
妈妈会被打被谩骂吗?
妈妈……还会回来吗?
宋泠不敢深想,回过神来,习题册上刚写的字早被晕开一片,绽成了墨色的花。
一个小时后,妈妈回来了,没有抛弃宋泠。她去超市买了菜,简单地给宋泠做了顿晚餐。电视里的播放着新闻,记者慷慨激昂地播报着国家近日完成的盛举,饭桌上两人埋头吃饭,都没有说话。
周日下午,宋泠带着洗干净的衣物回到学校。校园里没什么人,她第一个回到宿舍,室友们都还没回来。她想往常一样准备了点零食放在每个人床下的写字台上,告诉自己:要像平时一样地听课做作业。
然而平静被打破的速度超乎宋泠想象。周一升旗仪式,各个班级小跑着下楼列队听校长讲话。她发现别的班级似乎有几个人朝自己的方向戳戳点点,掩嘴窃笑。她如闻轰然巨响,别开脸,极力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上礼拜五市中心可上演了一出大戏呢。”宋泠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
这样的声音陆续增加扩散,传到了秋露白的耳朵里。秋露白笑嘻嘻地走向她,挽住她的胳膊,“诶你听说了吗?好像说上周五市中心很多餐厅的那条街有人当街打小三呢,闹得沸沸扬扬,好像那个小三的孩子还在三中上学呢,哇,真刺激。”
“是吗。”宋泠的语气寡淡,藏住了颤抖。
“好像是。唉,要是我妈当时也能果断点离开我爸就好了,就不会被那个小三骑到头上欺负了。”
“嗯。”
秋露白察觉宋泠没什么精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扳过她的肩膀左看右看,“怎么啦?没睡好吗?”
宋泠摇头,“作业里的那份数学试卷太难了,最后一道大题我想了很久没做出来。”
秋露白拍拍她,“没事儿,反正正式考试只要你好好写每个步骤,无论你做到哪一步都会给分的。”
宋泠笑了笑。她竭力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跟人谈笑,说服自己不要去管那些流言蜚语。然而她低估了谣言传播的速度,周围人讨论的话题已经从“那个小三的孩子是谁”到了“是个高二的女生呢”。
终于,第一根手指移向她。
走在她身边的秋露白瞬间暴起,“你们说什么呢?是不是有病?”
宋泠拉住她,制止她的拳头落下。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指认她的人越来越多,流言也越传越夸张。连秋露白也问过她两三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答:“不是的,我妈妈不是这样的。”
妈妈没有传言中形容得那样污秽不堪,妈妈是一个寂寞又疲惫的中年人。她的肩上背了超出她负荷的担子,致使她脚下踏空一步,犯了错,但她已经答应宋泠不再犯了。
所以,求求你们,请不要再这么说她了。
宋泠自己都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个谎言,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对秋露白说出实话。她难以启齿一切的缘由,而秋露白却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冲锋陷阵,将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骂得狗血淋头。宋泠拉不住她,也拽不出那个躲在她背后的自己,唯有堆积心头的内疚与日俱增。
后来某天,秋露白被几个同学怂恿着问宋泠:“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说是你?”
宋泠没能回答。
秋露白问:“所以真的是你吗?”
宋泠仿佛看到了与许向弋如出一辙的愤怒脸庞。她望着秋露白,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被什么不可抗拒的东西缓缓抽离。她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