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105)
“我再也没睡过一次好觉,为了它,我把自己弄得越来越累。后来我也受不了了,于是就又想出一个办法——”“我用一根绳子,把它的腿牢牢绑在了笼子上。”
我将茶杯放下,他嘴角始终扬着,似乎在笑:“很残忍,对吧?但那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绑住了它,它跑不脱了,就可以是我的了……这个办法也很管用,后来再听见它扑翅膀的声音,我也不会那么紧张,我又能睡好觉了。”
我没有说话,望着他,示意他继续。他却忽然垂下眼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顿,良久后才又接着说道:“但我真的错了。第二天我去看它,才发现它挣得爪子都磨破了,细绳勒进腿里,羽毛上沾着血,很痛苦地卧在边角,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那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就好像一下子被人点醒了一样。我想,我治好了它的翅膀,却又勒破了它的腿……这样究竟算不算救了它、算不算是对它好呢?”
“就是那一天,我终于决定打开笼子,把它放走。”他说,“我看着它越飞越远,我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事情。”
“……可后来我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又做了一次这样的事。因为我又遇见一只鸽子,我太想留住它了,我真的不舍得放它走。”
他缓缓说着,声音轻下去。
“梁初就是那只鸽子。”
第56章 Y02
“梁初是谁?”
明明前一秒他才刚念过那个名字, 听见我问却又像措手不及般,有些空洞地怔在了那里。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抿着嘴角, 盯着手里的杯子发呆,仿佛在追忆, 又像是在措辞,过了好半天才出声道:“您见过她的。高三那年……每天下午拖着我来医院的那个女孩子。”
他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了,当年他班主任的确还找了另一个学生陪他一起看病。那是个女孩,具体长什么模样, 过了这么多年我早记不清了, 就还剩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我只记得她很爱笑, 脑后梳着马尾, 每次输完液来咨询室把他拽走时, 我总看见她头发随着脚步一跳一跳的。
她很可爱, 没心没肺、干干净净的。.有时他们一起坐在窗边输液, 赵知砚低着头做题, 她挨在一旁有说不完的话,并肩走在路上时也是, 像只小鸟似地围着他转。他不搭理她, 她还会生气,伸出手去掐他胳膊,逼他接她的茬。
其实她聒噪得多少有些刻意,旁人一眼就看得出的。她使了浑身解数想逗他开心, 叽叽呱呱对着他唠叨, 只可惜对方不领情,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大概是嫌她烦,走路都迈很大的步子,她跟不上,只好追在后面一路跑着。
我拾起有关于她的碎片,眼前一点点浮现她生动的影子。我好像慢慢回忆起那女孩了,我有些诧异,分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我也不过是因为赵知砚的缘故才与她目光交汇过几次,只是打过照面,连话都不曾说过的,可我竟潜意识里一直都记得她的轮廓。
善良、明媚,嘴角和眼角都弯着笑。高高兴兴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似的。
或许是她的情绪太能感染人,也或许她有种令人难忘的魔力。忽然之间我也就意识到一件事,连我这个无关无联的人都这样深刻地记住了她,又何况那时的赵知砚呢。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我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他再一次陷入沉默,动了动唇,却没说话。似乎这问题难以回答,他顿了很久才回过神,将玻璃杯放回桌上,杯底轻轻地磕了一声:“我不知道。”
“以前我们有过那么一段关系,可是后来又没有了。”他说,“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后来……也都过去了。”
夏末的黄昏,阳光斜射进窗里。我望着方才被他放下的那只杯子,里边茶水正漾起轻微的波纹,可那波纹不是长久的,很快又一点一点涣散而逝。它归于平静,缓慢却无法阻拦。残忍而又决绝地,一如后退的岁月,一如走远的人。
“这两天我总是梦见过去的事,梦见很多很多年之前,”他低着头说,“那年冬天,平江上起着很重的雾,我跟她从医院输完液出来,沿着路慢慢往家走,我家在桥那边,她家在这边,可她每天都坚持要送我过了桥再自己走回去,一边走还一边说,这江水一看就好凉,要是跳下去肯定要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