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101)
我跟赵知砚结婚时是个冬天,那晚我们喝醉了,稀里糊涂睡了一夜,醒来后他问我要不要结婚,我坐在那里捧着杯热牛奶,想了想说,也行。记得那时他笑了,直接就在床边单膝跪了下去。他牵着我的手,问我确定想好了吗,我说你跪都跪了,还说什么废话。
现在离婚是个夏天,窗外瓢泼大雨,雷声阵阵的。我一个人捂着耳朵蜷缩在床上,忽然觉得时间好快,一千多个日子一晃就过去了,除夕夜漫天的烟花盛景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可他以后都不会再对我说新年快乐了。
我从赵知砚家搬出去,闵雪临时请了个假,陪我满大街看房子。她给我撑着伞,念叨说这样也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咱有骨气,谁稀罕赵知砚那破房子啊,自己又不是养不起自己。
我被她逗笑了,说那你快把你家吃软饭的那位赶走,好让我进去住。她立即横我一眼道:“你说谁吃软饭呢?褚霖是跟我平摊房租的。才不跟赵知砚似的,他提的那什么狗屁条约啊,世界上怎么会有白住的房子,从一开始就离谱。”
所谓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现在她为了维护那姓褚的都已经可以怼我了。不过她说得也没错,我跟赵知砚自始至终都是荒唐的,我无言以对,没再做声,手伸出伞沿探一探,雨停了,已经不用再打伞了。
那个月的10号我最后去了一趟碧秀园,进门的时候,贺女士一个人坐在夏末的黄昏里绣花。我走过去,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我,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愣了愣没回答,只笑着问她在绣什么呀,她对我晃了晃手里的绣布,说还能是什么呀?梅花帕子呗。
“上回不是在绣虎头鞋吗?”开口时,我声音有点发涩,“绣完了吗,让我看看吧。”她动作顿了顿,摇头道:“没有绣完,我不绣了,不绣了。”
我问她为什么,她追思一瞬,忽然慌张地看向我:“前两天我梦见猫头鹰啦……我好害怕,每次梦见猫头鹰我们家都要少一个人,姐姐走的时候是,赵东平走的时候也是……”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说着说着却哭了,死死拉住我的袖子:“梁初啊,你不要走好不好?你陪我绣花。你走了,就只剩下我和赵知砚了啊,我好害怕他!姐姐死了,他恨透了我,你不在,他会杀了我的……”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她情绪很激动,好像又在说胡话了。我赶忙蹲下身想安慰她,她抓着我不放,没等我开口,又急急慌慌地继续说道:“那天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我不是故意的,雨下得那么大,我一心只想着快点到医院,我怎么知道车子会翻啊……”
“……是姐姐要我保孩子的!”她急促呼吸着,声音抖得厉害,“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行了,她抓着我的手让我保赵知砚……我能怎么办啊?”
我听着她怪异的嘶喊,不知不觉我心全乱了,手也冰冷下去。贺女士则惊恐地一个劲往我身边靠,她牢牢抱住我,嘴里混乱地念着,可即便那么混乱我也还是听懂了,撕扯之间,我抓住了她的手:.“赵知砚不是你的儿子?”
第54章 C52
我是那天下午才知道, 原来真的存在一个叫贺春梅的人。她是贺女士孪生的姐姐,只比贺女士早出生了十几分钟,但因为家里太穷, 又是两个女孩,从小没什么人管, 是她把贺女士一点点拉扯大的。
她在28岁那年被人介绍认识了镇中学的历史教师赵东平,两个人见面相亲,互递了一阵情书之后就结婚了。婚后不到一年她有了身孕,最后几个月, 偏偏赵东平被指示去临省支教, 只好把贺女士从家里叫来,帮忙照顾她临盆。
后来那个夏天气候邪得出奇, 整一座城遭遇了洪涝, 暴雨连天久久不歇。村里的庄稼因为那场涝灾颗粒无收, 有不少人死在了雨里, 其中就包括难产过世的贺春梅。
“我怎么能想到呢, ”贺女士喃喃说, “姐姐的预产期是8月初,可那天才7月23号啊。天气也一直都好好的, 中午我们还在院子里择菜, 后来还因为实在太晒了躲回屋子里去……那么毒的太阳,我怎么能想到,接下来会下那么大一场雨啊。”
“我顶着雨跑去隔壁家借铁板车,雨声太大了, 我拍着门, 嗓子都喊破了也没人听见。最后我是翻·墙爬进去的,借了车来, 我载着她拼命往医院开,可是医院真远啊,中间还有一段庄稼路,走到一半泞得一步都动不了了,我没扶稳车把,姐姐就从车边歪了下去,我赶紧跳下车,看见她闭着眼躺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