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188)
“可如今木已成舟,妾身纵然难免有怨言, 却也只能拜服于您的帝王气象之下。您对傅恒说, 要允诺补偿, 好平息我心中的恨,也去除您心中一星半点儿的负罪感。”
“可我的心眼小得很,我自己都不认为能够全无怨言。所以我原本想让傅恒转达您,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就要让您回想起整件事情时, 在紫禁城里看到那个孩子时, 永远都良心不安。”
皇帝以为纯懿魔怔了。但她话锋一转, 轻轻松松就悬起了皇帝的注意力。
“然而妾身终于还是有了想要的东西,这样物件且只有皇上您能金口玉言应承予我。”
“于是, 妾身可以直言什么旁的赏赐都不要,只求您开恩饶过李氏犯下的欺君之罪, 容留她一条性命。如此,她的孩子日后也能与我和睦相处。”
皇帝的神色舒缓下来, 他有意要让气氛没有那么剑拔弩张,所以他说:“你倒不是个有妒忌心的。”
“李氏与傅恒之间清清白白,妾身又何必要妒忌心作祟?”
皇帝却不想轻易饶过李氏,也有可能他只是想在纯懿面前挽回君王颜面,所以故弄玄虚,不肯即刻答应下来:“可朕一言既出,怎可说话不作数?”
“您饶恕下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李氏若有后福,我便将她约束在京郊的庄子上,要她日日面对佛龛祈福诵经,为大清、为陛下、为爱新觉罗家积攒功德,固筑福泽。”
纯懿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彻底辱没在乌暗沉沉的云霭中。
她看到舒妃在汉白玉台阶最底下的广场边缘等她。
当纯懿踏着步伐拾级而下,舒妃主动来握她的手。
舒妃的手指很冷,手心一片濡湿。
她对纯懿说:“你是被李氏逼得疯魔了吗?”
纯懿的眼神里没有动摇的意状:“我还清醒着,我也不后悔。”
“李氏不值得你为了她这么做的——她会辜负你的恩情,甚至还要对你有恩将仇报。再说了,即使你顾忌那孩子日后被人撺掇,可是你忘了,即使他记在傅恒名下,终究也只是庶子,哪里能越过你的三个儿子去呢?”
纯懿知道舒妃是为了她着想,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往后都不想再提这事了:“我不知道,美清。”
她破天荒地放下了君臣界限,主动唤了一声舒妃的闺名。
这个名字仿佛有穿越时间的神力,一下子让舒妃的思绪被拉回到十多年前。
那时候她与纯懿都还只是叶赫那拉家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们没有经历后来的那些事情,紫禁城厚重森严的宫腔还没有将她们分隔开。
她们日日夜夜都相处在一起,亲密无间。
于是舒妃没忍住,眼眶忽然就红了一圈。
“美清,我可能之前都没有放下过执念。我以为我这些年过得足够幸福美满,所以我得意忘形地把小时候的苦难厄运都抛到了脑后去。但当我看到李氏躺在那里,她身下垫着的软席上都是血,我透过她那张我再也不想见到第二面的脸,我看到的却是我素未谋面的额娘。”
纯懿语气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事情,她把所有的哀伤都强大地隐没起来了,于是她看起来似乎很坚强,但那张清冷而白皙的面容却让舒妃为她感到揪心。
“我决定放过李氏,也算是放过我自己。”
纯懿看向舒妃,她对着后者恬淡地扬唇微笑。
“我不必自降身份,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该宽宥她,就像太后无数次包容我的乖张任性。她微不足道的出身让她形成了在市井巷落中讨生活的伎俩,她与傅谦的露水情缘让她的眼前挂满了诱惑力十足的富贵,于是她把这些都称作是智慧。”
“可这份智慧轮到皇上跟前,终究是要露怯的。”
纯懿的心境开朗,当她认同了要饶恕李氏的念头之后,她终于觉得心里积郁的那口闷气疏解了。
“有的时候,咱们总是居高临下地对待那些底层爬上来的人,认为他们性格卑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殊不知,在更上位者的眼睛里,他们看咱们也是一样的。”
“天下熙熙攘攘,人们汲汲营营,为的都是要向上走。”
“可当站在了万人之巅,他却以惩戒为乐,以杀戮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那样不是也很没有意思吗?”
舒妃听懂了纯懿话里不能说出口的意思。
后者看不起皇帝的所作所为。
她终于还是单方面向皇帝结下了不能化解的隔阂。
“我不能要求他人,我只能以警钟长鸣来告诫自己,不要视他人为尘土颗粒,不要视自己为朗洁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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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顾忌自己在后世的名声,于是傅恒的孩子应该有的待遇,他还是允诺了李氏的儿子许多——即使不能让那个孩子紊乱了嫡庶出身的尊卑高下,可他还是冠冕堂皇地收养那个小婴孩在紫禁城里,一并赐名为福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