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181)
她看起来卸下了一些心防,忽然和纯懿说起她过往的事情。
“额娘待和嘉亲善。”她自从大婚后就很有眼色地改口称纯懿为额娘,“我原本不知道,纯额娘对我的口味及偏好了解得这么全面。大婚那日我见新房的桌案上摆了一碗羊乳大鲍肉糜羹,我还以为要么是巧合, 要么是您家从宫里别处问到的食谱。”
“我谁都想到了, 就是不敢想, 是纯额娘同您亲口|交代的。”
纯懿应了声,她看出和嘉与纯皇贵妃之间不似寻常人家亲密无间的母女俩——即使方才玉易城对美霖催促她诞育子嗣的事情心有不乐意, 可玉易城提起美霖的时候也不像和嘉公主说到纯皇贵妃的模样。
“和嘉公主,你若是那日见到纯皇贵妃躺在床榻上, 费力喘气仍要和我一字一句地交代、托付与你相关的事情的模样——你便不会怀疑她对待你的疼爱之心了。”
和嘉听到了纯懿的话,却没有主动吭声。
直到马车驶过转角, 和嘉的身子由着惯性不得不歪过去偏斜向一侧的时候,她复又使力调整姿势,然后朗润宁顺地轻声开口:“我幼时养在撷芳殿,纯额娘不将我放在她的眼跟前。撷芳殿的宫人就是专门做伺候照料皇子公主这项差事的,可是办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形成熟练工——”
“她们总是不甚勤谨,做事情懒惰得很——不知道她们仅仅是在我面前那副模样,还是在所有的皇子公主面前都是那样子——于是热腾腾正硬脆的酪酥偏偏要在灶台上放久了才端到我跟前来,我吃的时候,外壳冷了,皮子也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撷芳殿的宫人一贯怠惰,将我养得不精细,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娘胎里生下来就肠胃不好——反正我从小就喝不了牛乳,一入口就要闹肚子。于是只好食羊乳,有的时候结成衣的奶皮子没被撇去,膻味也大得很,我那时闹腾娇气,便要不肯喝。”
“嬷嬷凶巴巴的,她以为只有摆出冷脸色才能叫我乖乖听话。她让我一定要把羊乳都喝下去,否则就罚我不能出院子玩。”
不知道和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她竟然能够把这话说得全无抱怨的口吻。
仿佛只是在说不相干的人的事情。
纯懿听懂了和嘉公主话里的意思。
纯皇贵妃当年对和嘉公主,无论如何都是有亏欠的。她不该把那样年幼的婴孩送到撷芳殿去,使得和嘉公主在那里即便是于饮食上都有许多不得已的委屈。
而许多年后,纯皇贵妃却把和嘉公主幼时在撷芳殿被迫养成的饮食习惯当成了是和嘉公主自己主动选择的偏好,还要拿到纯懿面前来可怜地诉说,仿佛自己从头至尾都是那个怀持着慈母之心,战战兢兢地为女儿规划筹谋了许多。
但纯懿也并不认为,一定就是如同和嘉公主猜想的那样简单。
纯皇贵妃不一定就是出于她自己的要求和偏爱而舍下了和嘉公主,将她孤零零地丢在了撷芳殿。
毕竟,纯懿自己就眼见了舒妃当年诞下十皇子之后的委屈和迫不得已。
若是十皇子平安长大,成年后还要反过头来指责是舒妃当年主动抛下了他,那未免有点儿太伤舒妃的心。
纯懿出于各种原因,还是劝和嘉公主不要这样揣测纯皇贵妃。
“皇贵妃娘娘或许也有她自己的苦衷。”
和嘉公主点点头,却到底没有接受纯懿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辩护词。
“或许您说得对。或许我说得对。谁又能知道呢?毕竟额娘都已经薨了。想再求证,也无处探寻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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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皇贵妃所住的景仁宫已经挂上白绸布,纯皇贵妃生前身边伺候过她的内监与宫女,皆是穿着素服满脸哀容,更有甚者哭天抢地,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随后就被维持现场纪律的侍卫拖到旁边去,不得不噤了声默默擦眼泪。
纯懿陪着和嘉公主一道进去。她认为这也算作是向纯皇贵妃表明心意,她还是没有违背当日后者的嘱托,往后一定会把和嘉公主当成是自家的女儿那般多加疼爱照拂。
和嘉公主冷眼看着那些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宫人,她如今外嫁出去,公主府也在修筑中,不日建成后她就应该要带着福隆安一块儿搬出去。于是她现在根本不必看这宫中任何的风气与风向,她只需要顾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纯皇贵妃的另外两个孩子同样已经到了,三皇子永璋与六皇子永瑢,带着他们各自的嫡福晋,站在最里面的位置,抬头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灵位上的刻字。
和嘉公主走过去加入他们。
永璋还伸长脖子在看后头,他大概是以为自己与永瑢都带着嫡福晋一道露面,于是妹妹和嘉公主也应当与新婚丈夫福隆安一块儿到场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