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131)
“我们一定要把话题拔擢到这样的高度吗?”纯懿轻声笑了。
玉氏的表情依然刻板严肃:“她会恨他吗?”
玉氏指的是舒妃与皇帝。
纯懿看向玉氏,没有作答。
“她不敢恨他的。这种负面情绪是不能被施加到他身上的。这就是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从小受到的启蒙——不容许思考、不容许质疑的教育。你的妹妹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人了。”玉氏几步退回去,扶在门槛上抬眼看着纯懿,“我不想说什么暗示的话语,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世界秩序,是不对的。”
---------------
在回京城的路途中,纯懿闭目靠在座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可她一闭上眼,总想起两三年前让她觉得浑身血液冰冷的那一幕——即使是时隔久矣,她也依然能够回想起经历时的心脏狂跳。
那还是在乾隆十六年,舒妃骤然发动早产,纯懿得那拉皇后口谕入宫陪伴舒妃生产。
这个孩子并不让舒妃省心,折腾了一整夜才终是生下来。
孩子被稳婆抱在手里,恹恹的不会哭闹,皱巴巴的皮肤一片通红。
稳婆也着急,抓着孩子的脚踝倒垂着拍了几下他的脚底板,他这才哼唧几下,声音低微地哭起来。
舒妃还紧紧抓着纯懿的手,大汗湿透了她的衣衫及鬓发。她撑着惨白的脸色,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稳婆却立马把孩子洗净后搁在襁褓里抱了出去。
“姐姐——姐姐——代我去看看他。”
舒妃希冀的眼神渐渐涣散开,她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太医——”纯懿还未喊出声,一旁伺候的嬷嬷就对她作了噤声的动作。
“福晋不必担心,娘娘这是产后脱力昏睡过去罢了。”
纯懿又回头看了一眼舒妃,心里挣扎了一下,最后决定跟出去看看刚出生的皇子。
她本想几步追上那个稳婆,无奈稳婆虽然年纪大,腿脚却利索得很。纯懿刚刚循声走出来,就不见稳婆的身影了。她只好凭着自己的直觉,在景仁宫里转着圈子去找那稳婆。
终于她在游廊一头见着稳婆青灰色的裙角,刚刚转过回廊一直往后头去。她快步跟上,却远远听见后边那稳婆说:“奴婢拜见皇上。”
纯懿的脚步刹住,直觉告诉她,她不该缩在游廊拐角处不出声偷听——此时她要么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拜见皇帝,要么就当作自己没来过这儿沿回头路走开。可在她能够反应之前,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怎不哭闹?”
“皇子孱弱。”
“噢。是因为早产的缘故吗?怎会幼子孱弱?”
“大概是与母体契合得不好,营养没有跟上去。”
“把他送去撷芳殿养。”
“是。奴婢恭送皇上。”
纯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手心里已是一片潮湿。她听出来皇帝冰冷语气下潜藏的那丝不满。皇子出生而体弱,并不是什么祥瑞之兆,反倒惹得皇帝不快。
她心脏砰砰跳得很快,回头快步往景仁宫侧殿走去。
在不远处假山石后的阴影里,同样站着两个人。
“娘娘,忠勇公福晋这——”
那拉皇后由使女扶着,垂眸风轻云淡地说:“你只当作今日没有见到福晋。”
“可是福晋是否会心生罅隙?”
“她要怎样评定这件事情,那是她的事情,与本宫无关。你把这事情烂在心底里,若是本宫听见什么外头的风言风语,你自己晓得轻重。”
那拉皇后看着不远处抱着襁褓往游廊走回来的稳婆。
“走吧,去看看刚出生的十皇子。这毕竟是爱新觉罗与叶赫那拉氏的孩子,如此不凡血脉,日后若是能够平安长大,想必是位勇猛的巴图鲁。”
第59章 归来
远行之人终有归期。
乾隆十七年的深秋, 宁琇自南方寄回家书,言明他已随船队登岸,将在岭南一带停留休整数日, 之后再雇佣护卫一路北上返京,若是脚程快,许是能在腊月前赶回京城。
纯懿从宁琇福晋纳喇氏那儿读到这封家书,她紧紧握着信纸难掩心绪激动。
宁琇在信中不过寥寥数言,只是将这封家书用作报平安用,并未提及他主观的个人情感, 更无一处提及他过去三年在海上的经历。
然而, 纯懿与宁琇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手足,她辨出了兄长在字里行间暗藏的情绪——那是一种她已有许多年未从宁琇身上看到的情绪。
也许这就是宁琇执念中的那股少年意气吧。
这是那种十七八岁时, 恨不能提刀上马、为国戍边的豪情壮志。这是那种对清月、临古迹, 挥毫泼墨、畅然吟咏的潇洒风流。
宁琇曾渴望长成这样一个青年, 可家族的浮沉遭遇、变故衰败使得他年少老成,早早就习得古板沉默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