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的星(40)
“请你乖乖吃,不要说话。”少女这么说。嚼一嚼,吞下。
一想到我现在正受到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杀死的人照护,就觉得无地自容。
“……我啊,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吧?”
我一吃完汤面,少女就这么说。
“不,我觉得你挺会的。”
我不解地这么一回答,少女就歪了歪头纳闷。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是指复仇。”
“啊啊,是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你是指照护伤员呢。”
少女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见底的杯子。
“……坦白说,下一次的复仇让我怕得不得了。”
“不管是谁都一样,谁都不敢杀人。并不是你特别胆小。”我鼓励她:“而且你都已经杀了三个人,应该不至于『不适合』吧?”
少女缓缓摇头。
“我觉得就是因为杀了三个人,让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这么丧气啊?那么,你就不要再复仇,忘了仇恨,马马虎虎地平静过完剩下的日子,怎么样?”
我说这句话是要激她,没想到少女似乎坦然接受了这句话。
“……说实在地,这样多半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
你说得没错,复仇没有意义。
她小声地加上这句话。
十一月一日,从少女死亡车祸算起的第六天早上,算来已经过了十天期限的中点。然而即使到了早上,少女始终没有要行动的迹象。我的高烧已经退了,天气也转变成小雨,但最关键的少女本人,却一吃完早餐就钻到床上,用毯子蒙头躺着。
“我身体不舒服,”她说:“暂时没办法行动。”
这怎么看都是装病。她本人似乎也无意遮掩,我就开门见山地问问看:
“你不再复仇了吗?”
“……没有这回事。我只是身体不舒服,请你不要管我。”
“这样啊。要是你改变心意,随时跟我说。”
我坐到沙发上,从散在地上的音乐杂志中随手拿起一本,翻到访谈报导,文中访问的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乐手。报导内容不重要,在这种状况下,我根本不可能放松下来好好看一篇文章。
等我看完长达五页的访谈,又从头看了一次,我试着去数“(可悲的)”这个单字在整篇报导中用的次数。总计二十一次实在太多了,而且认真去数的我也很白痴。难道就没有其它事情可做吗?
少女从毯子里探出头。
“请问,可以请你暂时去别的地方走走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知道了。你说暂时,大概要多久?”
“至少也要五、六个小时。”
“有什么事马上联络我。公寓外面就有公共电话,不然去隔壁房间找女大学生借,我想她也会爽快地答应。”
“知道了。”
由于没有雨伞,我戴上军装大衣的帽子,还不忘戴上太阳眼镜,然后走出公寓。如雾气般的雨水慢慢透进大衣,路上的车都开了雾灯,小心翼翼地行驶。
我漫无目的地走到公车站牌下,搭上了一班晚了十二分钟抵达的公交车。车上十分拥挤,派积出一种由各式各样的体味混成的臭味。公交车剧烈摇动,双脚肌力极度衰退的我,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斜前方灰蒙蒙的车窗上,留着内容下流的稚气字迹。
我在闹区下车看看,但完全没想好要怎么在这里度过五个小时。我走进一家咖啡馆,试着边喝咖啡边思考,但还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仔细想想,不管我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对“延后”解除之后的世界中的我没有影响。本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待在拘留所,再不然就是早就挂了。无论我从现在起做了多少善事,或是做出多少坏事,无论如何挥霍金钱,也无论过得如何不健康,一旦少女死去,这一切都将一笔勾消。我处在最极致的自由当中。
我心想,要做什么都行。在这样的前提下自问:“我想做什么?”但我没有答案。我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得到的东西。
我活到今天到底有什么乐趣?电影、音乐、阅读……我对这每一项嗜好所抱持的关心都高于常人许多,然而相对地,我并未对任何一项事物投注热忱到没有它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我之所以喜欢这些娱乐,是因为起初怀抱着一种期待,期待这些东西也许能够弥补我心中无边无际的空虚。这些年来我强忍睡意、忍受无聊,就像吞下苦药似地鉴赏无数部作品。但到头来透过这些努力所得到的,也就只有与自己心中空虚的广度与深度有关的知识而已。
先前我一直以为人心中的空虚,指的是一种并未以该有的东西来填满的空间。但是最近,我的这种认知改变了。空虚是一种不管丢进多少东西,都会立刻消灭的空间。一种甚至不能用零来称呼,而是一种绝对的无。我开始认为自己心中有着这样的无,想弥补也无济于事。除了在这空虚的外围筑起高墙,极力不去碰触之外,别无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