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似水,婉如歌(68)
皇帝表扬,臣子自然开心,薛曜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自谦大家错爱,学艺不精。
“诶——这么多双眼怎会都看错?人言薛稷直追褚、虞,你兄却道你胜他一筹。我觉得嘛,你们都挺好,相差无几……”女皇说着,瞧牵马的张昌宗笑。
薛曜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出身河东薛氏西祖第三房,是高宗朝薛元超之子。——官宦世家,宰相长子,自小被夸到大。但今日,皇帝抬举他堂亲薛稷,又说他可与褚遂良此等宗师同列。再矜持的人,也有些受不住了,嘴皮开始发抖:“这、我……我……“
他腹稿未好,皇帝接言道:“易之啊,那天潭边赏字,你怎么说来着?夸人要当面,你让异华也听听。”
张易之忙望去薛曜,笑道:“刚挺瘦劲,骨力峻峭,有褚体骨。近观有竹气,远看见嵩岳。”
内舍人无心奉宸令口才,滑扫一周,见净是擅书大臣学士,看来今天是“书坛盛会”了。
“赞得好啊!”周围点头,皇帝也点头。“有今日之成就,年少时肯定没少下功……我听说,你们自小摹习虞褚二人墨宝?”
“家兄外祖也爱笔墨,有些收藏……”
“魏郑公?”
提及他堂兄外祖父,众人皆心生仰慕,那人便是一代名相魏徵。上官亦心底叹服,敬服其为人。
啧啧声中,薛曜笑道:“堂弟比我刻苦,日夜观摩,穷年忘倦,也更得精髓……”兄弟相互抬轿,皇帝不住颔首。
“那个,您若喜欢,我们愿献家藏!”
“不夺人之美,不夺人之美……好好留着,子孙福气……”女皇失声大笑,连连摆手。臣子陪笑一阵,她又道:“你们师其法,为何不留其圆曲啊?世人爱其书,奇的便是他运笔起伏多姿,跌宕有致。我看你们起转直硬,尤其竖画,重顿甚有过之,像骨节肿了,这可是犯了书学法度呀!你们怎么看这些‘病笔’呢……婉儿,你来说说……”
帝王心,海底针。
夸着夸着,忽然变了批评,还点名要自己说。眼皮落下,再抬,上官道:“我倒是觉得,正是特色,为其妙法。”
“哦……详来听听。”
“薛卿之书,转折之处运笔重,撇捺出锋也尖细,同时结体明显倾侧;这些笔法使它一眼有别他书,辨识度奇高,可谓自成一派。‘竹节’、‘坠尾’看似有‘病笔’之嫌,却是其腕力的表现点,彰显风骨。人常言师法自然,书画同源。我未与他二位交流过,但我猜想转折直硬是特意为之,那些如‘鹤膝’一般的笔画,该是他们引画入书,是师习自然的结果。鹤为灵物,自有仙品。他们的书法自然有了舞动之感,极致的仙家风流。”
上官说完,众臣都不说话,薛曜也等那尊者表态。皇帝却不着急,观细风斜雨,马上自得悠然。
“哦,你是这样想的……”过了一会儿,她看她过去。
上官点头。“微臣一点拙见。”
“嗯……”皇帝长长一声,随即咂下嘴。“欸?你这个说法,我觉得听着耳熟,好像……好像谁也提过来着?那个谁……易之啊……”
张易之犯难,支吾两声,转向身侧:“没请大王吗?不是让你都挨个请到吗?“
“请了……”小宦官一缩。忽闻马蹄及近,他忙欢喜高喊:“来了,来了!”
“回头再收拾你!”张易之瞪了高力士一眼,旋即向来人迎去,高声抱怨:“三思,你怎才来呀!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来人一愣,见来者满脸堆笑去牵马缰,忙下跳。“哎呀,五郎,使不得,使不得,可不敢,可不敢……”
二人揽腕而行,亲昵如兄弟一般。真兄弟张昌宗,倒也不在意,也跑去主动与之勾肩搭背。看亲热劲儿,若不知,会以为他们十年未见。
“内舍人才说了她的见解,圣人正想听你高见呢,你就来了!你怎么看薛异华笔法啊?” 张昌宗边走边说,忽一跺脚,向皇帝高喊:“啊!是大王!我想起来了!石淙诗会,大王云薛氏妙笔仙品,如鹤舞!”
两边一顿兴奋戳点,武三思终于向里大喘气,大笑说:“啊,异华的书法呀!那笔法鹤感神变,弄影化形啊!”
三人一路打闹到了御马前。
“玩玩闹闹,没点正形……”皇帝说她的侄儿,又向薛曜道:“他们这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对,是三思,他是这样夸过你。”
薛曜忙向梁王拱手,被一把挽住了。武三思笑道:“学浅才疏,不足道君书之妙。”
“道得尽的,上官舍人帮你了啊!”张昌宗说。
被提的那两人不自觉互望,四目一触,瞬间各相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