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似水,婉如歌(22)
舍人又没有接话,公主也不开口了。两人谈兴寡,侍女也跟着,莹儿垂眼收了收腿,内心也祈祷早点到吧。
中午下了雨,可地皮都没打湿,全蒸腾成车外山林的氤氲。
“下雨,下雨,下了还不如不下!”公主抱怨,手握扇子发力,却一点儿也赶不走汗水裹挟的烟煴。上官也觉得有点粘,摸着脖子无意瞧见那位坦领里雪肤表面一层细汗,立即笑:“好白的蒸饼呀!”
“还笑!”公主白去一眼,见对方体肤要干爽许多,更添气恼,道:“你得好好谢谢那位胡姓和尚,是他帮了你大忙,帮你发去一辈子的汗……”
上官不笑了,使了个眼色给侍女,自己也拿起扇子摇,“蒸饼多好呀,又香又甜人人爱。我是夸你白……”
“还说带热气的东西!大羿也真是,射日时,怎么不把现在这个也一遭带走……”她说着自己连连喷出热气。
“好好,那我说冷的,‘寒雨’、‘冷霜’,‘冰天雪地’……”上官正想词,车吱扭停了。
“哎,怎么不走了呀?”
公主侍女瞧见,忙下车一探究竟;莹儿见状看舍人,见对方点头,也跳下了车。
等了一会儿功夫,扇风越来越响,公主忽将它一拍,“干什么呢,还不回来!”
“该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大事早该喊开了……”上官安慰才拦住了。恰公主第二次要下车,侍女于车前冒了头,她忙问:“怎么回事?”
“前方有胡僧邀圣人观葬佛舍利。”
“舍利?造塔……”公主嘀咕着神情严峻起来,忽然腾一下子站起。
莹儿后跑回来,扶住车门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圣人欲……观舍利塔……狄公跪谏……阻止……”
上官见此,忙拉公主说:“狄公谏言,圣人多听从之。若他还不行……圣意已决。”
那人听着慢慢坐了下来
刚坐下,前方车队动了。
队伍默默移动,车内也默默无语。公主交臂胸口紧锁眉头,内舍人抵着下巴,凝视车外层峦氤氲。
“停车!备马!”
随着一声喊,一个身影跳下,她拽过马缰,飞跨上鞍,奔驰而去。公主一走,车里空了一大块。但小莹儿更加局促不安,片刻之内连连上望,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帮您备马?”。
良久,舍人看向她望,小姑娘一下得了特赦,大叫道:“快停车,快停车!”车未定,自己就先跳了下去,紧跑几步拉了马笼头来。
上官接了缰绳,按住鞍,踩实镫,跨坐上去。正低头调整衣裙,忽听一阵由远及近的惊呼,接着两匹马一前一后如雷电从身侧闪过。
倥偬间,宫人纷纷尖叫。上官来不得安抚,急急回头,两奔马早跑远了,只瞧见后一匹上坐了人。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好些个内侍汹涌追来。
原来,那人是太子……
正当众人心揪,后马追上了前马,两马被勒,两声嘶鸣都停了下来。内舍人忙踢马肚,不想,那马却纹丝未动;再看,原来笼头早被侍女死死握住——她圆张着大口,还保持着奔马经过时的姿势。
欢呼一声比一声高,内舍人再回首时,内侍已簇拥着太子往回走。那群人走着走着变成了一支队伍,他们的脸上统一地呈现着胜利的荣光,步伐迈出了凯旋之势。
这一条窄窄的山路被点亮了。
皇太子经过之处,宫人们用仰望的目光为他汇聚起了一条灿烂的银河。年少被封英王,十四年的废弃岁月,如今那个男人重新拾回了那份英气,他昂首挺胸端坐马上,尽情沐浴在钦慕的眸波之中。
他经过她身旁,铺天盖地的声浪瞬间拍打了女人的耳朵,震荡在身体内一次次冲击着心脏,让人不禁接连颤抖。
不及多想,有人拉自己袖子,她低头一看,叫声“太平”忙跳下来。
“你没蹭到吧?没受伤吧?”
“没有!”上官贴去大喊,旋即又向前逐望。
背影还是那个背影,二十多年了,好像一切都没变——驾驭纯熟,风姿潇洒。在那条星河里,上官看见了自己侍女的眼睛,那两只眼自己发出了光,方才的惊恐早已无处可寻。
她转头问向公主:“发生什么啦,马惊了?”
“狄公的幞头吹掉了,惊了坐骑,还好人无事!”公主擦着一头的汗。
这时,上官方惊觉:原来她两脚直接跑来的,连帷帽都不及带……眼珠猛烈颤颤,继而一把抱住了她。
“啊!黏糊!热!”太平惊呼着推人,忽想到婉儿该是惊着了,抬手在她背上拍了又拍,任由对方粘着自己。
不知何时,山风吹散了绰绰雾气,红花绿柳都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