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46)
沿途的青石间果然附着着踩踏的印记,这畜生还挺聪明,挑的都是好落脚的地方。
随从跟在后面疑惑地问:“公子,那会是什么动物留下的?会不会是山鸡野兔?”
“能留下这样深重的痕迹,说明体型肯定不小,若不是犬类,应该就是野鹿,我猜八九不离十了……前面有水声——”
白上青一脸高兴地登上斜坡。
甫一抬头,便和蹲在小溪边上的几双眼睛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畜生”们手里正拿着水袋,看样子是在汲水,地面还生着一团烟火气十足的火堆。
一群两脚兽面面相觑,一瞬间,双方都很懵。
静默了半晌,白上青本能地先致歉,“对不住,对不住。”
“我们在找鹿群,偶然经过此处,打搅诸位了,这就离开……”
话说到半截,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仔细一观察,才发现这些人虽穿的绛红单衣,但分明是军装的规制,和城内的天罡军却不一样,很像是,很像是……
观亭月刚借树藤之力攀上一块光滑的石头,冷不防闻得远处传来半大少年破了音的惨叫。
“——公、公公子!”
众猎户们让那声尖锐的嗓子喊得一阵牙酸,险些从高处摔下来,惊疑不定地调转方向,“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碰见了狼?”
其中一人诧异:“这种山里也会有狼?”
紧接着下一句更为凄厉的呼喊便随之而至。
“叛、叛军……有前朝的叛军!”
观亭月先前还淡定着,到这一刻脸色瞬间就变了。
满山的猎手到底只是普通的农户,平日里虽也杀生见血,可多半只敢冲一群张牙舞爪的畜生动刀刃,刚还准备去寻白上青,乍听“叛军”二字,当下就呆了一片。
也就是在此时,身旁猛然窜过一缕疾风,单薄的粗布衣裙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轻灵而迅敏地掠了出去。
另一边的白上青没跑两步便被足下经年长成的粗壮树根给绊了一跤。
小厮从他身侧狂奔而过,像是生怕对方听不见,还扯着嗓子回头尖叫,“公子,叛军!他们是石善明的叛军!”
知道是叛军了,你倒是拉我一把啊……
眼下也顾不得奇怪这些人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白上青拖着受伤的脚,走得一瘸一拐。
腿上的疼痛却还是其次,他很明显的由于害怕,周身抖得几乎难以自控。
背后穷追不舍的败兵见状,眸中凶光暗闪,拎着长刀纵身而起,竟跃出半丈来高,爆喝一声,直取他面门。
小厮给吓得一脚踩滑,大堆呼救的词争先恐后地涌到嘴边,最后居然哑巴了。
白上青只看到身形魁梧的兵勇以及他的利刃在视线里愈渐放大,高处落下的影子几近将自己笼罩于其中,近乎能听见长锋呼啸的声音——
突然之间,有什么冰凉之物贴着鬓边发梢,疾风闪电般地划过。
凛冽如霜天晓角的寒光从眼前忽的一闪,他甚至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对面的兵卒却倏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一股血液“噗”地自其胸口喷溅而出,洒在他脸上,白上青下意识闭了下目,顷刻感觉到点点滴滴的温热,带着浓厚的腥气。
他还在发怔,背后冷凝的钢结铁链犹如毒蛇吐信,腾空卷出滔天巨浪,将斜里一个冲来的士兵结结实实捆住。
那道劲风居然还没有停下,铁鞭之后是旋身而出的弯刀,刀刃被人暗器似的扔出来,几乎转成了一个圆,横扫八荒地在敌方阵营间肆虐,精准而刁钻地割破了一干叛军的咽喉,竟无一错漏。
匕首沿着轨迹回旋至众人跟前,当空让人一把握住。
观亭月身形灵巧地在白上青对面纵跃落下,裙摆随风轻轻一荡,无端透出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场。
他错愕而呆滞地僵在原地,黏在面颊间的血滴隐约开始干涸,这才反应过来在这短短的半瞬时光里,地上已经有四五人断了气。
白上青双腿一软,不自觉地瘫坐下去。
观亭月利落地收了刀兵,抖去腥红粘稠,转身时面容仍然是平和的,甚至还带了点歉意。
“想不到这附近还有逃脱的南王遗祸,是我大意了……他们没伤到你吧?”
他空茫的眼神木然许久,跟着仿佛魂未守舍地摇摇头。
叛军的尸首近在目之所及之处,那些皮肉翻飞的创口深可见骨,因为割破了动脉,大量的鲜血正从喉管中不断地往外涌,形成殷红的喷泉。
战场对敌不讲究残忍与否,这些兵卒虽是一击毙命,却死得血肉淋漓,浓厚的腥味将花草清香一扫而空,闻之令人作呕。
他起先只见过观亭月锄强扶弱,眼下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