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33)
刘大人在边上瞧不出他的喜怒,试探性地说:“这个……侯爷若是不想见,下官便寻个由头将她打发了。”
他没说是,却也没说不是,只问道:“她还等着?”
“对,似乎有什么要事……”
燕山挂着一副泰然平心的神色,颔首抛下一句“知道了”,刘大人见状,立马知情识趣地作揖告退。
两侧的院墙圈出一条狭窄的长廊,细碎的树影从镂空的窗格中斑驳地打在地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四周悄无声响。
随侍心下诧异地陪在原地,等隔了许久,燕山才似骤然回神,倏地眨眼侧目,将这片刻的尴尬轻轻遮盖过去。
他像是才发现身旁还站了个人,若无其事地道:“你去办吧。”
随侍:“是。”
幽静的夹道间只剩下他一人,温热的初夏黄昏送来晚风拂面,燕山沉默地立在哗哗摇曳的树梢下,忽然用力握了握拳,旋即转过身。
那方向,是朝待客的小院而去的。
正值傍晚昼夜交替的时候,日头不及白天毒辣了,和煦的光线从直棂中闪烁出来,屋内的陈设便随着视线的推移而影影绰绰。
燕山抬脚跨过门槛,尚未走近,先就看见窗边那道纤细颀长的背影。
时下的寻常女子极少能有这样的身高,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是他平生所遇的,最高挑的姑娘。
仅只一个背影,他已感觉有某种熟悉的气息冲自己袭面而来,像是穿梭回了数年前,一并连这微光似银的夕阳也仿佛是当年的旧物。
她迎着日暮的晚霞而站,和在谷地时的装扮并无太大分别,还是喜欢穿长裙,软剑贴在小缸青的带子上束出腰身,有种干练而内敛的隽秀。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燕山忽然不知道如今该用什么样的称呼。
是叫她“大小姐”,还是叫她“观亭月”?
约莫是听到背后的动静,观亭月将眼光从桌前的花盆中撤开,缓然回头,窗棂流转的光影便打在一张清逸鲜明的脸上。
在看见燕山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许意外的。
毕竟等了那么久,原以为他可能不会现身了。
观亭月于是礼貌地一颔首,嘴角落上点弧度:“燕山。”
听闻她开口,燕山收拢的五指便又陡然扣紧,紧到连骨节都泛着青白。
“你找我?”他的眉眼间平静到堪称毫无表情,字却咬得很慢,“不是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突然被翻旧账,观亭月并未显得十分狼狈,语气里仍旧游刃有余:“在谷底的时候,那支箭是你先射出来的。
“既然当时就已经见过了,再多这一回不也没差?”
反正她永远都有道理。
纵然没有,也会无理搅上三分,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了,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何必为此较真。
燕山便似是而非地哼笑一声,“我以为看到我,会让你觉得恶心。”
观亭月不置可否地扬眉:“难道不是看见我,会让你感到厌恶?”
他身形微微顿了一下,眸色晦明难测,“原来你也知道。”
还以为像她这般的人,是没有心的。
燕山的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去,足下未停,一路行至偏厅正北的矮几后落座。
此前在山间遥遥一望,没有功夫细瞧,这会儿隔着不远的距离,观亭月才发现他较之少年时长高了许多,五官褪去青涩与懵懂,长开了,却也锋利了,仿佛还隐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戾气,这是燕山以往所不曾有的。
观亭月轻松平淡道:“看起来离开观家之后你过得不错,我虽阴差阳错,却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他闻言抬起眼,意味不明地望着她,“你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
“不好么?”观亭月理了一下散在胸前的头发,“官拜侯爵,功成名就,家喻户晓。不好吗?”
她还揭不开锅呢,还想怎样?
燕山盯着她的神情注视一会儿,口气便带了点争锋相对的意思,“异姓王侯,也就是在西北替皇帝看大门的而已,比不上观老将军声名远播。”
观亭月顺口回道:“再怎么声名远播,现如今也已黄沙埋骨,你还有几十年的岁月,足够超越他。”
“几十年?”他模棱两可地轻笑,“我活不到那么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战死沙场了。”
“不一定,新王朝如日方升,眼下的时局可比当年稳定多了。他壮年而亡,你要活过他还不容易?”
……
氛围就此诡异的静默了。
双方似乎都意识到言语的走向不太庄重,有点鞭尸先辈的意思,故而皆哑然地闭了嘴。
屋中悄无声息,安放在角落里的铜壶滴漏啪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