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218)
那柄跟了她十几年的短刃碎得悄无声息,弹起的断面削过侧脸,清晰地划出一条渗血的细口。
观亭月这才发觉自己整只手臂已近脱力。
嶙峋的石壁在视线中急速后退。
她忽地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茫茫然地随着山石一并往下掉落。
我会被活埋于此吗?
她心想。
早知这样,应该先把账本扔出去的。
正在这个时候,高远的裂口中恍惚显出一个人影,在她目之所及的距离外,带着某种义无反顾的决绝,由远而近。
第84章 我就那么好骗吗?
观亭月已经不记得四壁的摇晃是几时结束的了。
这山腹内里中空, 但并未被水侵蚀过,气息还很干燥。
她睁开眼,看见隐有光亮的裂口悬在头顶上方, 索性并不太高……如果自己的身体尚在全盛之时, 借鞭子吊上去不是没可能。
如此想着,她便动了动四肢。
只这么一动, 观亭月才发现她周身都被人用力的禁锢在了咫尺之间。
一旁是温厚宽阔的胸膛,另一旁是结实修长的双臂。
那人的五指骨节分明,摊开着罩住她面颊,挡了大半的沙土, 因而观亭月衣裙虽落满了灰,脸上却不沾微尘。
燕山的头深埋在她颈项,心跳沉稳而清晰地,透过两人的衣衫传到心口。
“好在掉得不深……”
她故作轻松地沉下呼吸, 扬起自己紧攥着书册的手, “瞧瞧这东西坏了没有,还能不能看清上面的字了, 别倒头来白忙一场,赔本赚吆喝。”
青年却没有回应, 他好似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说话时每一个字都自牙尖里咬过一般。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燕山厉声质问道,“你是觉得自己不如账本重要吗?!”
观亭月微微启唇, 最后还是将抬起来的手又放了回去。
“我只是想……偶尔能帮到你。”
“能帮到我?”他似笑非笑地重复道,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少年?我是希望你这样伤痕累累的来帮我吗?”
她从在安奉城起身体就一路受损,对于外伤的恢复速度已然大不如前,此刻躺在燕山怀里,背后的刀伤在青年蓬勃的体温下发出细细密密的疼痛, 千回百转地游走于血脉之间。
观亭月在彼此或重或轻的吐息里缄默许久,借高处的微光凝视着对方下颌坚硬紧绷的线条,而后缓缓开口。
“燕山。”
“对不起啊……”她突然毫无征兆地说,“当年,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搂在肩侧的胳膊蓦地一顿。
他像是不可置信地抬眼将她望着,五指越发不自控地收拢,攥得她整个衣裳都皱作一团。
燕山咬着嘴唇,好似用尽全力地压抑嗓音,“那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他忍到今日,终究将那个埋了十年的问题宣之于口,语气近乎是悲凉的:
“到底为什么啊?!”
观亭月在青年歇斯底里的嗓音中无端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难过。
“你说得没错。”
她承认,“那个时候……我的确不想见到你。”
昔年,她纵马离开杂草疯长的旷野,其中很难说有多少逃离的意味。
这是观亭月平生头一次直面亲近的人惨死战场,她不愿看见燕山,就像她不停地在心头否认自己一样。
历经一宿的厮杀与亡命,她拖着大大小小的伤整整狂奔了半日,最后在临近常德的地方摔下来。
那时是三哥把她捡到的。
“你们一天一夜,全都跑去哪儿了,将军府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他将她搀扶起坐上马背,望着妹妹这副狼狈面孔,也不由心惊,“爹回来了,正找你呢。”
观亭月呆呆地抓着马鞍,甫一听得一个“爹”字,意识到父亲、兄长皆在自己身后,突然间她极力表现出来的悍勇和无畏尽数崩塌,心头委屈极了,竟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她磕磕巴巴地同观行云讲起昨夜是如何计划偷袭肖秦的营帐,又是如何中了敌人的圈套,如何全军覆没,如何逃出生天,以及与燕山在破屋之内……
饶是心大如观行云,闻得这些事情,眉头也越皱越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他欲言又止地叹气,不便过多苛责,“你人安然无恙就好。”
“其余的,等回去你亲自告诉老爹吧。”
因为彼时的观氏家中也已是一团乱麻。
观林海刚从京城归来,大伯尸骨未寒,他要独自撑起家族上下,要与朝里各方势力周旋,还要安顿好营中将士。
此刻他瞧着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鬓边满是风霜。
很奇怪的。
在听完观亭月的陈述后,观林海并没有多少恼怒或是惋惜的情绪,他从始至终面沉如水地负手而立,甚至不曾流出一点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