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250)
天色又亮了些,昭端宁在初春时节的清晨,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着的爱人。
他发现孟逢熹自从大病初愈后,性子就开朗了许多,笑容也多了,他常常有些片刻会恍然从她的一颦一笑中隐约窥得几丝十年前的那个少女的影踪,他不知道是孟逢熹为了宽他的心还是真的从往事中一点点走了出来,但他常常会在那转瞬即逝的片刻里失神,发觉自己捧在手里的珍宝有多珍贵,亦发觉自己更没法离开她了。
他心底其实仍无比恐惧有一天孟逢熹会再次义无反顾毫不留恋地抛下他,但她说她再不会了,他就该要去相信她。
他这些天还是不时会做噩梦,但他不打算让她知道,也不想两人再为了过往已逝的愧疚和痛苦相拥取暖度日,白白耗费大好的光阴。
昭端宁眼也不眨地看了一会孟逢熹,才若有所思地垂了眼。
昭端宁陪了孟逢熹大半天,就又匆匆回宫了。
昭端宁前脚刚走,兰青旻后脚就来了。
一见面,孟逢熹就被兰青旻苦大仇深的表情逗得想笑,她示意兰青旻坐下,“丞相这些天受累了,今日上门,可是有事?”
兰青旻在她对面坐下,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就是……就是来看望一下娘……孟小姐。”
孟逢熹听他改了称呼,便知他也是个知情者了。
孟念端进来了热茶,兰青旻接过捧在手心,安静地看着孟逢熹喝了一口热茶,才犹豫不决地开口,“其实……其实还是有些事情的。”
孟逢熹放下杯子,“丞相请说。”
兰青旻叹口气,“陛下……昨日问我……”
孟逢熹不插话,听他顿了一下又说,“昨日问我想不想做雍俪的陛下。”
孟逢熹一愣,抬眼惊讶地看着兰青旻。
兰青旻也看向孟逢熹,皱了眉,“吓死微臣了,我父亲临走前交代我好好辅佐陛下,我对陛下从未有过二心,不知陛下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微臣又不敢直接去问陛下,只好……只好求助于娘娘了。”
“微臣愿一生尽忠于陛下,绝无二心与妄念。”
“陛下这般,实在是让微臣无法自处。”
孟逢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惊讶渐渐淡下去,她静静听完兰青旻的话,才开口,“我曾听过丞相唤陛下兄长,我同陛下久别重逢,错过了许多事,丞相可否同我说说陛下的从前?”
于是孟逢熹就同兰青旻对坐了一下午,从他那里听完了自己完全不知的昭端宁的一段过去。
知道他曾有个托付毕生所学和唯一血脉的恩师。
知道了霁安二字从何而来。
知道他十年前是如何用鲜血将雍俪皇宫洗了一遭。
知道他十年来默不作声地背上了多少东西。
但她不知道昭端宁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不知道昭端宁跪坐在床榻前亲眼看着恩师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一步从遥远的北幽走上那座被千万双眼觊觎着的龙椅的。
更不知道当初光风霁月的少年,怎么任凭自己沾上肮脏的污血,怎么受下了无休止的煎熬折磨。
是不是到了如今都未曾原谅自己。
哪怕他自己其实都没什么错。
却让霁安二字从头至尾都只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求和满怀恶意的嘲讽。
有人怨他,有人恨他,有人要依靠他。
却没人能让他停下来依靠着,喘口气。
他每时每刻都要无坚不摧,不露怯弱。
在兰青旻的讲述中,昭端宁好似从天而降且又无坚不摧的神袛,但孟逢熹却很清楚地知道不是的。
所有人都是肉/体凡胎的凡人,这世上没有神袛,只有行在绝路上的疯子。
她曾是,昭端宁亦然。
昭端宁的过去是他一直避而不谈的荒野,可她这一刻决心要不顾一切走进去,要穿过那个荒野,找到从前初见的昭端宁,带他回家。
后来孟逢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发走了兰青旻,她似乎很平静地说了很多宽慰他的话,而兰青旻似乎也格外信任她,放宽心走了。
孟逢熹让孟忠送人,自己就坐在原地,无意识端起那个喝了一口就放下再没动过的茶杯送到嘴边,茶水入口,已经是冰凉冰凉的了,孟逢熹被这股凉意激醒,顿时觉得浑身都冷,冷得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她觉得不好,立刻起身回房,又让孟念给她熬了驱寒安神的药,她喝了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