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209)
厚厚的棉被掀开,宋琰探鼻,宁晏探脉。
夜色里,宋琰的神情认真凝重起来,他低叹口气,另只手怜爱般抚了抚眼前人的脸颊,摸了一手冰冷。
宁晏在一旁看他一眼,两人一同收回手指。
宋琰再次伸手,把人抱住接过。
宁晏转身道,“把剩下的事处理好。”
黑衣女子立刻弯腰,恭敬道:“主子放心。”
宁晏点点头,随宋琰转身快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是孟逢熹第一次死,觉得同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她在沉睡中感觉自己慢慢沉入了柔软阴暗的泥沼里,早先还有几丝知觉,能觉得冷,能听到人哭,能隐约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冷冰冰的东西里。
慢慢的,这一切也变成在空中飘荡着的将要落地的尘埃,也快要消散于一片寒冷和黑暗中。
蓦地,天地间忽然撕裂一般亮堂了一瞬,四周的声音也高亢起来,有人在歇斯底里地说着什么,层层叠叠,喧闹尖锐,孟逢熹的神思提起来一瞬,只一瞬,她还来不及疑惑,来不及思忖,就又重被拽进了泥沼里,身体和灵魂都彻底沉了进去,与这个喧嚣尘世隔绝开。
再后来,孟逢熹就做了一个漫长无边的梦,从前的种种,她又看了一遍,走了一遭。
她看到自己十四年的人生安逸欢快如山间清泉流水,浮光掠影般从春夏秋冬掠过,从各处或大或小的往事缝隙里穿过,快得好像只在眼角指尖打了个转就没了。
直到十四岁,花灯下遇一少年,少年人面如冠玉,一眼万年。
她那时还会笑,还能笑,不知愁地同少年相视笑着。
流水凝滞一瞬,继而就在少年的笑靥里涨大,打着旋,推着她,冲着她,淹着她,不知不觉地将她裹在深水里,拥着她往前。
看不出,觉不到,前方掩在流水中的断崖。
流水越涨,到了前方,坠下的瀑布就越汹涌。
滔天的冷水裹着她,从断崖上直坠而下,水中的尖石沟涧亦图穷匕见。
猝不及防。
孟逢熹在天旋地转中,被击成震荡四溅的水花。
在撕裂的痛意中,又看到无数个画面。
看到漫天飞雪,精致好看的灯笼坏在雪地里,一回头,看到父亲笑着朝自己走过来。
看到雪地里在她身后喊着策马追她的陈耀。
看到小太监揣了玉佩,在大雪中埋着头小跑着往将军府赶。
可以了,可以了,够了,到这里就停下吧。
孟逢熹在这不绝往前的流水往事中害怕起来。
她听到自己在心里不停地无声祈求着。
停下吧。
快停下。
但事与愿违。
她继续亲眼看着父亲往祠堂走,有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跟在他身后,也进了祠堂。
孟逢熹很清楚,那是十年前的她自己,一切从这开始,就要开始撕裂她了。
就像那天的那场大雪扑灭火焰,打烂那盏灯笼一样,将她也压垮,从灵魂到肉/体。
停下吧!
快停下!
不要这样!
死不是这样的,死了就会把一切都忘了的,不该是这样的。
快停下!
逃离的意识太强烈,孟逢熹在挣扎间猛地张嘴睁开眼。
混沌慢慢消散,她找回知觉的同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温泉池里,四下环绕着绿竹,入眼皆是碧绿,将她围在这碧绿的天地间。
周身的水很热,把她满脸的眼泪都蒸得滚烫。
绿竹忽然摇晃起来,孟逢熹吃力地偏转头,看到竹林里闪进来一个人,一袭月色的袍衫穿得飘逸潇洒,眉眼明艳,一下就看进了她睁开的眼睛里。
宋琰愣了一下,就笑着走过来,“孟姑娘终于醒了。”
他叫她孟姑娘,而不是当初的公主殿下。
孟逢熹不关心他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先收下这份心意,朝他吃力地提了下嘴角。
宋琰这时同她解释,“当时急得很,也没同姑娘商量,就把药给你喝了,还连夜把你人也偷了过来,可念及姑娘恩情,又听闻姑娘的往事,在下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姑娘就这般香消玉殒,所以擅自做了主张,还望姑娘莫怪。”
“这药极寒,人喝了,便会暂时失了脉象,变冷变硬,如同死了一般,只要及时喝了解药,再在温泉里泡个几日,将药效泡发了就行,姑娘别怕。”
孟逢熹有了一点力气,朝宋琰摇摇头。
宋琰略微收了笑意,神色认真了一些,俯下身贴近她,声音很轻,“姑娘再次醒来,从前的事就当个大梦吧,梦已醒,再抓着不放,也抓不住了,雍俪的轩妃,轩边的公主,已经死在那个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