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189)
“全军覆没?无人生还?”昭端宁单拎出这八个字,放在舌尖重复了一遍,就得到了所求的答案。
老太监看着昭端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怎么可能?不可能……”
老太监叹口气,脸上的怜悯不知是给昭端宁还是给那些素未谋面的千万亡魂的,“四殿下应该很清楚,叛国之罪,罪无可赦,陛下震怒不已,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昭端宁呆在原地,眼眶红了起来,他好像站不住了,腿发软,人往后退,老太监上前扶住他,“殿下……”
昭端宁急剧喘息,人在一点点崩溃,嘴上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欺欺人般,不知是在说服谁安慰谁,“她很厉害的,她那么厉害,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不会死的……不会的……”
后来昭端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风若宫,残缺又混乱的记忆在他推开主殿的门那一刻,像炸开的焰火,而他就是顷刻燃烧殆尽后撕裂坠落的灰烬。
他在主殿的门槛那里停住,愣愣地抬起头。
他离开时还坐在窗边朝他轻笑着的柳离卿,被一根白绫高高地吊在房梁上,脸上是斑驳的血痕,有血沥沥拉拉地往下滴。
断断续续,连绵不绝。
一点一点,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腥红凄艳的花朵。
惊恐的尖叫声从身后蔓延开,凝成细利的线,在昭端宁脑子里穿来穿去。
他在原地动不了了。
宫人乱作一团,一时无人敢上前,也无人知道该怎么办。
老太监在背后也惊得说不出话,跟着呆了好半天,才指挥着说:“快快快!快把娘娘接下来!快去!”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涌进去,把人接了下来。
接人的宫女胆子小,接的时候没抱稳,手一抖,柳离卿的尸体就摔在了地上,沉闷一声响。
小宫女吓了一跳,差点哭出来。
昭端宁被那声闷响砸醒了。
他木偶般走过去,在尸体旁跪下,把人搂进怀里,发出的声音不似人声,“都退下。”
“殿下……”
“退下……”
宫人们退下,昭端宁跪坐在原地,把柳离卿的尸体抱紧,脸上是茫然的空白,“母妃……”
“母妃……”
“娘亲……”
无人应他。
昭端宁这时看到柳离卿的手心里好像攥有东西,他拿出来展开,发现是一张纸,上头凌乱地写了很多东西,都是柳离卿的字迹,但大部分又被大片大片的墨块盖住了,似乎并不想让人看到写了什么。
昭端宁努力分辨了半晌,才只堪堪看清两句话。
“一一自作孽。”(注)
…………
“埋骨何处勿来哭。”
…………
每个字都写得锋利尖锐,洇开的墨块都掩不住棱角。
不知道被哪个字眼狠狠扎痛了,又或许每个字都是生着剧毒獠牙的毒蛇,猝不及防咬住昭端宁,还要撕下血淋淋的肉。
昭端宁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皱巴巴的纸落在地上。
昭端宁的茫然终于变成痛苦,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可一张脸被毁得面目全非,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母妃去哪了。
那具尸体忽然像是陌生人,忽然又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一时分不清,一时不明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痛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柳温翡闻讯狂奔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昭端宁愣怔地跪坐在地上,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她逼着自己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整个就崩溃了。
昭端宁这时抬头,看向她,“姨母……”
柳温翡看到昭端宁面色苍白,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孤注一掷地问她:“姨母,这是我母妃么?”
少年像满是裂纹的瓷器,声音里是茫然的凄恍和无助,眼睛里闪烁着细微又脆弱的光芒,等着她去解救。
“我分不清。”
“我不相信,我母妃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我母妃么?”
“您告诉我,不是对么?”
“不是的……”
柳温翡眼眶通红,哽咽开口:“宁儿啊……”
她的眼神就是最好的答案。
看着柳温翡同柳离卿神似的面孔,昭端宁蓦地想起他方才临走时柳离卿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不要变成他们那样。”
原来是最后的遗言。
多一个字都不肯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