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123)
那日奚悦吐血的时候她不在,不知道当时她的脸色多憔悴,只见现在她脸上虽没了青黑色的病气,却苍白得扎眼,一丁点血色都瞧不出来,看得她心里直心疼,又怕娘娘这副样子被陛下看到了会使得夫妻感情疏离,就手指蘸了满满的胭脂,往她脸上凃。
她正涂得专心致志,垂着眼的奚悦忽然抬了眼,瞧向镜子。
小宫女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再一看奚悦脸上厚厚的胭脂,她立刻惶惶然地停了手,立在一旁,不敢说话,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
奚悦抬眼往镜子里看了一眼,侧脸朝着小宫女甚为歉疚地一笑,声音温温柔柔的,“近日生了病,气色实在难看,倒是为难你了。”
小宫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头一热,拨浪鼓一样摇头,“没有没有,娘娘还是很好看,奴婢手艺拙劣,娘娘不嫌弃就好。”
奚悦收回目光,依旧含了浅笑,“你放开画,本宫相信你,不必多想。”
“是,娘娘放心。”
小宫女又连着点头,彻底安下心来,继续蘸了脂粉仔细地给她涂上。
奚悦则扭头看着窗外的春色,因为昨日那个旧梦的缘故,又依稀想起来自己在轩边被救后清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春天,温暖灿烂,是个跟她昏迷前所处的截然不同的天地。
然后她又发现,其实没什么改变,昨日种种并没有随着昨日死,反而像个如影随形的恶鬼,永远缠着她,她再怎么逃,也不过是,从一个噩梦中重新落入了另一个更平静更旷日持久的噩梦里。
逃不了,她也不打算逃。
有一部分的她永远地留在了十年前的那个横尸遍野的战场上,随着万千孤魂厉鬼和一场大火,含着惨死时的怨恨,腐烂后销于黄土。
她早晚也要回到那里。
因为身内流着死在那里人的血,因为身上沾满了死在那里的人的血,因为欠了死在那里人的恩情。
所以必须要回去。
昏迷前的一切太混乱,她数不清看到了多少死尸,记不清他们死在哪一天。
她曾经试图努力去回忆,但一无所获。
那时的天地时间,生死,梦境现实之间的界限都似乎混淆了,只给她留下一具残破的身体,勉强容着自己麻木不仁的灵魂,逼迫着自己静默无声地苟活在这个世上。
时而害怕入梦,时而又害怕醒过来。
但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怕也没有用。
她自己的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有时候她经常会想起那段往事,想起那些不知哪一天死去的人们,会花费好久好久的时间去认真想想他们的祭日会是哪天,回忆他们的音容相貌。
春天会,与之无关的夏秋冬也会。
可有时候她又会连着几年都忘了这回事,日复一日地麻木重复着死气沉沉的生活,然后在某天陡然心惊,惊觉原来春天,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可那年春天里的事却还是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要赶快忘了啊。
要一干二净地忘了才对啊。
这是他们最后的叮嘱。
他们都要她这样。
他们最后的话已经刻在了心底。
可近十年了,即使已身处十年后的春天里,她仍丝毫没有忘却。
感觉好像一转身,一回首,就会重新踏回到那场噩梦里。
粉身碎骨。
万劫不复。
于是,她便也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渐渐预见到自己的结局。
忘不了,那就被吞噬。
明明刚睡醒,身子里却还是由内而外地透着倦怠,仿佛昨天把浑身的血都流干了一般。
奚悦失神地坐在原地,奚若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面色和眼神比夜色都静。
寝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往常轮值的宫人也不在,她一下明白奚若是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了?”
奚若神神秘秘地凑近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木雕花的盒子打开递到她脸前。
盒子里头是一对金玉珠花和项链,华丽得闪眼。
奚悦不动声色地看着珠花上面尽数雕成海棠的粉玉,等着奚若接下来的话。
奚若把盒子放到妆台上,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这是那个姓杨的将军让使者转交给你的。”
奚悦极轻地皱了下眉,碰也不碰盒子里的东西:“怎么不回绝掉?”
奚若苦大仇深叹口气,“我也想啊我的悦,早知道我就不出去透那口气了,也不知道人怎么找到我的,出门就碰上了,然后就非要给我东西,我还给人拉到了一个僻静地方,省的被人看到。我俩在那个墙角都快打起来了,那个使者贼得厉害,往我身上扔了就跑,当时宫里到处都是人,我没敢用力追,就没追上,我揣一天了,怪膈应的,赶紧该给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