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111)
昭端文和太后同时皱了眉,昭端宁眼也不抬地坐着,手里平稳地晃着酒杯。
使臣浑然不觉忽然静下来的气氛有什么异常,反而被这氛围鼓舞了,觉得这正是自己好好发挥的时候,伏在地上的身子都半直起来,“陛下迎娶轩边庆菱公主后,至今仍未听闻雍俪有皇嗣的喜讯,而陛下身为雍俪一国之君,只有一位后妃,后宫未免空虚。陛下年轻有为,雍俪国运昌盛,千羿公主仰慕陛下许久,今日若能在陛下生辰之日定下两国联姻之事,定是天大的好事。”
细长手指间慢悠悠转着的酒杯终于停下,昭端宁一寸一寸地抬了眼,面无表情地盯住面前跪着的人,然后脸上流转出几丝笑意来。
奚悦心里不合时宜地偏了题:轩边果然是不行了,一国公主已经可以被人当着面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了。
可惜都要她这个假公主替轩边受着,倒真是欠他们的。
接着又松一口气,庆幸奚若不在,要不按她的脾气,又要出言顶撞了。
奚悦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脸上依然平淡如水,仿佛那个被人拐着弯讽刺生不出来孩子的公主不是她。
太后的眉眼都蒙上了一层寒霜,殿下的大臣们却窃窃私语起来,使臣看昭端宁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殷切问道:“陛下不看看画像吗?”
昭端宁看着他不说话,气氛一时僵持住,殿下一位大臣出来劝道:“陛下还是看看画像吧,两国交使,应以礼相待,且陛下如今确实只有一位后妃,又尚无子嗣,微臣觉得与寄阳结下秦晋之好也未尝不可,这乃是双方皆利的两全之事啊。”
“是啊。”
“是啊。”
“陛下如今也要为皇家香火着想着想啊。”
“……”
“……”
殿下接连有人应和。
一声出百者应。
奚悦很清楚,皇家子嗣事关重大,或许有许多大臣们心中早有微词,寄阳使臣和这位率先出声的大臣,都不过是点燃这一切的导/火/索。
他们理想中的陛下,应是后宫佳丽三千。
陛下的婚姻,也永远要为国运服务,永远要迎娶该娶之人。
同时也该子嗣众多,皇家香火越旺盛越好。
总之就是不能是昭端宁现在这样,膝下无子,后宫中只有一个无关紧要的轩边公主。
不合他们心意的,皆是不对的。
全都想把自己的念头自作主张地加诸到他身上。
丝毫不觉得那个高台上坐着的,也是个有血有肉之人。
都是零零的一个人,谁就该被谁主宰逼迫呢?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台下的应和声连绵不绝,昭端宁仍没有回应,他只是浅淡地笑着,笑意淡得像冬夜层层云雾中透出来的月亮,不清晰,不明朗,怎么也看不透。
没有命令,老太监不敢擅自做主,而且他已经从昭端宁的神色中预知到了什么,依旧双手拿着画卷立在原地。
使臣却受了他这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的鼓励,抖了胆起身过去接了画卷,往前跪下展开在昭端宁面前,笑容满面,“千羿殿下国色天香,陛下瞧了必然满意,两国结亲……”
老太监轻轻闭了眼。
奚悦却在同时抬了眼,静静地看着殷切地望向昭端宁的那些眼睛。
他们嘴里说着千万个原因,替他做决定,要他按他们的心意去活。
她看着听着,心口阵阵发紧绞痛。
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着他们逼迫他?
她提心吊胆,茶饭不思,日夜祈祷,终于等到他从鬼门关回来。
不是为了今日坐在这里看着他被人步步紧逼,沦为行尸走肉的。
凭什么?
要坐在这里看着你们这么对他?
别人放在心底想都不敢想的人,又凭什么要被你们步步逼迫?
许久没有这种感受了,一团火涌到奚悦心口,灼得她呼吸急促起来,偏偏使臣还在不停地说,偏偏应和声越来越旺,像潮水一样。
昭端宁静静地坐在潮水中央,就在她身边,可她感觉他早晚要被淹没。
他孤身坐在潮水中,能撑多久?
他又已经这样撑了多久?
忽而想起太后的话来。
“在他称帝之前,他就同哀家说过,不要子嗣,后宫之人,也不会超过一人,宫闱乱斗,在他在位之时,这些令他深恶痛绝的勾心斗角,互相残害,永不会发生。”
那自己这个唯一的妃子是不是也是他被逼迫的结果?